專訪「鑽的」創辦人梁淑儀Doris：建構無障礙社會 從一部的士開始

母親需以輪椅代步，令梁淑儀（Doris）切身感受到香港無障礙交通工具的缺乏，「這是社會不公義的問題，為何香港人這麼慘？捱了一世，但最後要坐垃圾車似的，感覺很悲涼，而且不是人們不願意付錢，而是根本沒有這類服務。」於是她在2011年正式成立「鑽的」（Diamond Cab），為輪椅使用者提供優質點到點的士接載，繼而再發展出休娛服務和培訓課程，又設立慈善基金資助基層出行。

侍母至孝 尊嚴無價

鑽的創辦人及行政總裁 Doris 形容社會企業是「商界不肯做，社福界不敢做」的生意，曾當了十多年社區記者的她，當初勇敢踏出舒適圈成立鑽的，源於其母患癌後坐輪椅出行的經歷，「那時我才發現的士界不肯做（無障礙交通），慈善機構做得不夠，而那些設升降台的客貨車又臭又髒，我媽媽是很貪靚、會噴香水出街的人，坐那些客貨車令她很難受，也令我很心痛。當時醫生說媽媽只能多活三年，雖然最後多活了六年，但我想在她離開前做到這件事，也不想自己將來老了要坐那些車。」鑽的以中介方式營運，先跟的士牌主租車，再把車轉租予司機。萬事起頭難，Doris 說最難的一步正是跟牌主租車。「每行都有自己的遊戲規則，你要任何商人蝕底些都難，做生意就是為了賺錢。傳統的士行業的人覺得無障礙的士車又貴，油又貴，維修又貴，整個營運方式都貴，但收不了客人多少車資，所以覺得不可行。我被拒絕了很多次，花了九個月才找到一位有心的牌主合作。」

發展了十餘年，鑽的把無障礙交通這塊餅做大了，甚至引來競爭對手，而且對方的成本效益更佳，「鑽的使用由七人車改裝的電油車，可以一次過載到兩架輪椅，內籠舒適，質素更好，可是在現在這些炎熱天氣，的士一更要花約 300 元油錢，普通司機花 100 元都嫌多。行家用的燃料較平，輪椅朋友坐在後面，空間較窄，不過仍比非法客貨車好。可以說，高中低檔市場裡，鑽的是最高檔次的。比起便宜的車，我寧願選一部讓輪椅朋友可以坐在照顧者旁邊的，因為我想牽著媽媽的手乘車，我想媽媽開心，令客人覺得有尊嚴和安全感，即使這款車油貴，車費也貴。」

比起便宜的車，我寧願選一部讓輪椅朋友可以坐在照顧者旁邊的，因為我想牽著媽媽的手乘車，我想媽媽開心，令客人覺得有尊嚴和安全感，即使這款車油貴，車費也貴。

除了油錢，時間亦是成本，「一更十小時，鑽的司機做到八個 order 已經很好，收入比一般司機少，因為做不了很多街客。最近有商界朋友跟我說，我只是 ride on 司機的好心，這話令我不太開心，我的股東也在 ride on 我的人工，但這種眼光很窄，若非有人願意被『搵笨』，就不會有現在的鑽的和市場，大家一起去探索怎樣賺多些，總要先捱一段時間。我們也要搵錢，但更重視社會目標。」她目標宏大，亦看得長遠，「鑽的以蝕少些的方法去 buy time，創造生態和市場，令更多人願意外出，讓社會更多地方接受輪椅朋友的消費，這是一種社會改變。商界要開眼界，不要單從傳統善心角度出發，你今日播下種子，最終可能是你的家人、朋友甚至自己受惠。」

拓展業務 改變社會

「司機交的車租是鑽的主要收入，可是我們車不多，司機也不多。現時有三架後尾上輪椅的傳統鑽的、兩架側門上輪椅的輕盈鑽的，另有一架非的士，司機則即將增至 14 位。這些的士由出口、入口至政府驗車，有很多關卡，我們希望能引入較省油的 hybrid 混能車，從而吸引更多司機加入。」疫情期間，市民減少外出，非緊急病者也延期覆診，令無障礙的士需求大跌，Doris 表示：「夜更少了十成生意，日更少了一半以上，幸好有的士老闆和安老院老闆再投資，才捱得過疫情。」即使疫後生活復常，大家的日常習慣已然改變，令鑽的生意仍有所萎縮。為了不局限於租車和贊助收入，Doris 努力開拓業務，例如2014 年推出「鑽的休娛」，接載長者參與不同活動，疫情放緩後已於去年 12 月重啟服務，「每次最多帶四位坐輪椅的長者出去玩，去過大館、摩天輪，之後也會去看維港黃鴨（裝置藝術）。」

近年不少人離港，鑽的也接觸到一些空巢老人，令 Doris 萌起了製作網上休娛雜誌的想法，「網站將會提供坐輪椅去玩樂的資訊，由我們安排一些私人行程，即使你去了外國，也可以找我們帶家裡的長者去玩。」她形容鑽的已邁向「鑽的 2.0」的新階段，以「building happy aging infrastructure」為目標，現時正發展培訓面向的「Diamond Tech」。「我們本身在 ERB（僱員再培訓局）已有一個無障礙司機訓練課程，教法比較傳統，Diamond Tech 現在則想在stimulator 輸入鑽的司機的駕駛經驗，讓軟件透過 machine learning 學習，把 driving empathy 理念融入有系統、科學化的模擬駕駛器，以訓練下一代司機。這課程包括八小時理論課，講解無障礙的士以至安老服務的發展機會，另外八小時由鑽的司機分享如何操作無障礙的士，以及作為自僱人士的經驗，最後八小時是用模擬器幫助司機修正駕駛行為。」

我拋下的石仔帶來了漣漪，這是社企應該發展的方向，要影響整個行業，帶來 social impact，推廣坐輪椅也可以出街的想法……建構了無障礙社會，最終大家都會受惠，誰能肯定自己將來不用坐輪椅？

問到鑽的成立以來的最大成就，沒料到 Doris 的答案竟然是為市場引入了競爭者，「當初拒絕了我的那位牌主，後來自己開展了無障礙的士生意，這正是我最初想見到的成果，鑽的規模很細，全職人手只有兩個，但我拋下的石仔帶來了漣漪，這是社企應該發展的方向，要影響整個行業，帶來 social impact，推廣坐輪椅也可以出街的想法，以前你坐輪椅可能會擔心阻礙別人，但我們 empower了輪椅朋友，明白只要有交通工具便可以外出，令更多餐廳設有無障礙出入口，更有意識地去提供服務。建構了無障礙社會，最終大家都會受惠，誰能肯定自己將來不用坐輪椅？」她期望未來能獲得更多支援，「當年的士很快便由柴油轉為石油氣，是因為每架車都有政府資助，但現時政府於無障礙的士發展的政策幾乎是零。

戰勝乳癌 反思人生

Doris於 2017 年確診乳癌，抗病經歷使她對於如何走好人生最後一程有深刻體會。「以前很辛苦，因為生意一直蝕錢，卻又很有需求，客人很依賴我們，司機也很好，有人說做生意不應太有感情，但社企就是從感情開始，我對香港有感情，對我媽有感情，對輪椅朋友有感情。我不是富二代，沒甚麼資源，最大資源就是當記者時建立的人脈，可是一直走下來，我覺得很孤獨，很大壓力。我想上天是愛惜我的，給我機會休息，我當時把工作交給作為鑽的大股東的香港社會創投基金，剛好那時有位商界朋友加入了，才讓我可以安心治病。」

有人說做生意不應太有感情，但社企就是從感情開始，我對香港有感情，對我媽有感情，對輪椅朋友有感情。

「以前我把鑽的放在最優先的位置，其他都是其次，現在鑽的是我其中一部分，我更著重身體健康。生意仍然艱難，我仍然會不開心，但察覺到後我就會找解決辦法。」康復後，她曾兩度以為自己癌症復發，於是急寫遺囑，前年連骨灰位都買了。「我回想自己還有甚麼心事未了，想到我曾答應媽媽，會買一個骨灰位陪她，但多年來未有實現，於是就著手為自己準備『最後的房子』。」Doris 與母親關係親厚，孝心毋庸懷疑，她說鑽的客人也大多是孝順之人，「他們願意花多些錢去照顧父母或祖父母，這些老人家是幸運的，那其他老人家呢？可能子女沒那麼愛惜他們，又或者負擔不來。我希望政府可以增加資源，鼓勵更多非政府機構和社企提供照顧，否則在香港真的『不得好死』。在這個人口老化的社會，你可以做甚麼？可以帶老人家去玩，喜歡駕車的可以駕車，要讓大家知道安老服務不只是安老院和日常看護，也可以有其他角度，我想盡能力去幫助那些留下來的人。」驟耳聽來，「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只是刻板的口號，細想卻發現這實在是我們社會的迫切所需。Text: Cyris HungPhotography: Raymond ChanPhotos courtesy of Diamond CabSpecial thanks to Popinjays, The Murray for the wonderful loc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