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禹錫怎麼唱《竹枝詞》 來萬州聽老農“薅秧歌”

墊江縣非遺《薅秧歌》 (資料圖片) 墊江縣非遺《薅秧歌》 (資料圖片)

□牟方根

一田秧苗青又青,半天有雨半天晴。

早出晚歸莊稼人,吃苦耐勞是本性。

——巴渝原生態“薅秧歌”

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江上唱歌聲。

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

——【唐】劉禹錫·《竹枝詞》

在我出生和成長的川東一帶農村,在栽秧後不久就要進行一次秧田的除草勞作,俗稱“薅秧”。“薅秧”的動作極為簡單機械,或用手拔,或用腳踩。為“薅”除勞累的疲乏、“薅”快勞務的進度、“薅”樂勞來的趣味,人們一邊薅秧、一邊唱歌,也就有了“薅秧歌”。

具有濃厚地域特色的“薅秧歌”,內容多以反映田間勞作或男女之間的感情為主,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流傳下來的“薅秧歌”中多以情歌為主。而也正是因為地域特色,最終也衍生出了以吟詠風土為主要特色的竹枝詞。

薅秧歌,原是《竹枝詞》的源頭

“秧苗青來秧苗壯,今年的苗架長勢旺。去草除雜莫懈怠,高產才有新希望。”

“一田秧苗青又青,半天有雨半天晴。早出晚歸莊稼人,吃苦耐勞是本性。田間管理不歇氣,一年之計在於勤。薅出幸福新生活,又遇大年好光景。”

近日下鄉採風,再次聽到這久違的“薅秧歌”。

傳唱者叫陳元本,家住重慶萬州龍灘村,現年66歲,手掌上佈滿老繭,一副樂嗬嗬的模樣,給人第一印象就是種田的“老把式”、快樂的“老農人”。

從老陳所唱的“薅秧歌”中,我們可以領略到“薅秧歌”一般由兩句、四句、八句的七言歌詞組成一首完整的歌謠。歌謠語言樸實,句式整齊,合轍押韻,詼諧幽默。往往是看見什麼就唱什麼、想到什麼就唱什麼,借景抒情、托物言誌、以事說理,完全是興之所至、隨心所欲、有感而發。

據考證,唐代詩豪劉禹錫獨創的詩體《竹枝詞》,也是源於巴渝大地傳唱的“薅秧歌”。

由上海辭書出版社出版的1979年版《辭海》,在其《竹部》之《竹枝》辭條中,有這樣一段話:“竹枝,即《竹枝詞》。樂府《近代曲》名。本巴渝一帶民歌。唐詩人劉禹錫根據民歌改作新詞,歌詠三峽風光和男女戀情,但也曲折地流露出他遭受貶謫後的心情,盛行於世。”

多種公開資料和研究也證實,竹枝詞,又名“竹枝”“竹枝歌”“竹枝曲”。原是巴渝地區的民歌,唱時,以鼓、笛伴奏,同時起舞,聲調婉轉動人。劉禹錫任夔州刺史時,據以創作新詞。由此可見,“薅秧歌”與《竹枝詞》,一脈相承。

喲謔嘿!薅秧賽歌別有情趣

農業大集體生產時期,“薅秧歌”賽“秧歌”,特別有情趣。

老陳深情地回憶起這樣的勞動場景:一個生產隊的男女社員分成幾支隊伍,齊刷刷地列隊秧田坎。隨著生產隊長哨子一聲令下,大夥兒如鴨子戲水般撲向田里,爭先恐後地薅秧……

為了給自己的隊伍加油鼓勁,一支隊伍唱:“喲,太陽照啊,春光好啊,催人忙啊,薅秧草啊……”

再一支隊伍接著唱:“謔,秧雞咕咕叫,給您把話捎,薅好秧苗苗,收成年年好……”

另一支隊伍不甘示弱唱:“嘿,手腳不得空(嘜),薅秧熱心腸(嘜),不要馬虎眼(嘜),滿田稻花香(嘜)……”

這一喲一謔一嘿的“薅秧歌”,聲腔粗獷豪放、旋律簡潔明快、音色渾厚有力,把重慶人火辣外向、耿直豪爽、吃苦耐勞的鮮明個性表現得淋漓盡致。

薅秧歌,其實也有風情萬種

“薅秧歌”內容以“素”為主,包括反映時令或氣象常識、表述奇聞樂見、頌揚好人好事、勸誡積德行善、讚美時代發展進步等方面。

也不乏“葷”的情感,用以表達男女之間的相思與愛慕——

“大田薅秧行對行,薅來薅去無心腸。既要低頭扯稗子,又想抬頭望嬌娘……”

“大哥大哥莫打望,妹懂你的花花腸。心猿意馬會出錯,留下稗子扯了秧……”

男方繼續對唱:“薅秧薅秧薅著秧,遇對秧雞來歇涼。一隻緊跟一隻跑,情妹跟倒少年郎……”以薅秧時經常遇見的秧雞為題材,觸景生情。

如果女方有意,會以秧雞這種水稻田中棲息、形狀稍似雞的沼澤鳥類作比擬,進一步借題發揮,附和唱:“秧雞秧雞出沒雙,患難之際共翱翔。願與哥哥同屋住,朝夕相處情意長……”

反之,如果女方對男方無意,同樣會以秧雞為載體,巧妙拒絕:“秧雞秧雞你知趣,妹還太小無愛意。世間好女多的是,任由哥哥去選娶……”

薅秧歌,正面臨失傳的危險

“薅秧歌”在歌唱過程中,一般由一人領唱,多人跟唱,沒有固定歌詞,沒有現成曲譜,主要靠民間一代一代口授。老陳能唱的薅秧歌,得傳於其父親陳海章。陳海章在生前,是方圓百里的文化名人,不僅會敲鑼打鼓、舞獅子、劃彩船等文娛表演,而且能歌善歌、譜曲作調。

20世紀80年代後,隨著農村家庭聯產承包責任製的推行,田地“包幹到戶、包產到戶”徹底改變了集體的統一務農模式。與此同時,伴隨著科學技術水平的快速提升,農業現代化的闊步推進,有了除草劑等先進材料,稻田里的稗子等雜草已經不需要人工費力費事地下田去拔掉了。為此,“薅秧”這種田間勞作方式,也就漸漸地退出了公眾的視野;與“薅秧”息息相關的“薅秧歌”,也隨之“走出田坎”,慢慢地從人們的耳畔消失。

“這傳統的、民間的、非遺的、有代表性的東西,決不能失傳。”直到今天,老陳仍把唱“薅秧歌”,作為自己的保留誌趣。時不時地,他還邀請自己的兩位同胞哥哥來家裡,吼上幾嗓子“薅秧歌”。大哥陳元根今年80歲,二哥陳元維71歲,同樣受父親耳濡目染、能唱會唱“薅秧歌”。如今,陳氏三兄弟唱歌的地點雖然已不在田里,但那一聲聲樸實響亮的“薅秧歌”響徹在綠色山村,雞犬桑麻中也洋溢著歡快的氣息。

(作者係萬州區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