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錢、奇珍異品與造物術》:曆史上,貿易如何影響科學?

當科學界由企業家組成並被經濟投資驅動的時候,我們應該如何進行科學實踐、評估研究方法並對研究結果達成共識呢?又應該如何衡量一幅科學插圖是否如實地描繪了特定的動植物呢?這些問題對於21世紀的科學來說至關重要,在資本主義的發源地—現代早期的荷蘭,同樣亟待解決。

金錢、奇珍異品與秘密發明,這三個主題深深地吸引了遊曆北歐的紮哈里亞斯·康拉德·馮·烏芬巴赫男爵,同時構成了《金錢、奇珍異品與造物術:荷蘭黃金時代的科學與貿易》一書的主要論點。現代早期的歐洲人通過彩色印刷品、圖冊和標本來瞭解大自然,然而這些媒介無論具有平面屬性還是立體屬性,都是在國際奇珍異品市場中進行交易的奢侈品。

自17世紀科學革命以來,商業利益對科學產生了強烈的影響。書中,哈佛大學科技史博士,劍橋大學曆史與科學哲學系講師丹尼爾·馬戈奇介紹了當時的阿姆斯特丹、倫敦、聖彼得堡、巴黎的博物學家、醫生和古物學家,他們為了促進科學產品貿易,發展了現代分類學,發明了彩色印刷和標本製備技術,並參與了從人體解剖學到牛頓光學的哲學辯論。他們生產並向世界各地的客戶出售奇珍異品、解剖學印刷品、標本和自然曆史地圖冊。

在全球貿易極大地影響了文化生產的背景下,馬戈奇探究了知識商品化、視覺表現(標本、畫冊)以及現代早期荷蘭科學領域三者之間的關係。在他看來,商業網絡在科學知識的生產與傳播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此外,現代科學並非來自那些孤立的傑出人物,而是在科學期刊、印刷品以及信件加快思想交流的過程中,發展而來。

以下內容摘選自《金錢、奇珍異品與造物術:荷蘭黃金時代的科學與貿易》,文中所用插圖均來自該書。已獲得出版社授權刊發。

《金錢、奇珍異品與造物術:荷蘭黃金時代的科學與貿易》,[美]丹尼爾·馬戈奇 著,李天蛟 譯,中國工人出版社2024年3月版。

收藏家烏芬巴赫在阿姆斯特丹的長期旅居

“中午11點我們終於抵達了阿姆斯特丹。我們在當地尼文代克大街(Nieuwendijk)上的格魯特·凱瑟霍夫酒店(the Groote Keyser-shof or the Emden Arms)的亨克爾(Henckel)餐廳吃了點東西。”紮哈里亞斯·康拉德·馮·烏芬巴赫男爵(Baron Zacharias Conrad von Uffenbach)在尼文代克大街上的住處吃了一頓午飯,開啟了自己在阿姆斯特丹的長期旅居。

今天,遊客可以自中央火車站,沿著尼文代克大街一路步行至水壩廣場上的市政廳。1710年正是29歲的烏芬巴赫在北歐旅行的第二年。在弟弟約翰·弗里德里希(Johann Friedrich)的陪伴下,他們悠閑地周遊了北歐地區。當年的尼文代克大街十分狹窄,滿是商店,與今天別無二致。吃過午飯,烏芬巴赫便馬不停蹄地趕到劇院,觀看了一場當天下午4點開始的喜劇表演。烏芬巴赫抱怨這場演出的現場演奏質量低下。在接下來的幾天里,他們在當地一位貴族的私人花園里用餐,購買旅行用品,還參觀了水壩廣場上的“新教堂”(Nieuwe kerk)。他對“新教堂”講壇上的木藝大加讚賞。

除遊覽之外,烏芬巴赫兩兄弟在當地還探索了科學、藝術以及學習方面的內容。約翰·弗里德里希在尼古拉斯·菲斯海爾(Nicolaas Visscher)出售藝術品和地圖的商店裡買了很多“古代大師的美麗版畫”,烏芬巴赫男爵則把目光投向了住處對面的一家商店。這家商店為遊客提供“各種各樣的奇珍異品”。按照舊有的刻板印象,他本以為會在這家店裡看到各種廉價的藍色代爾夫特(Delftware)瓷器小擺設,沒想到這家商店居然是一座真正的寶庫。

商店貨架上擺滿了貝殼等天然物品、手工藝品、浮雕飾品、畫作以及古董,不過店主對商品的定價過高。“一座由金屬礦石製作的安德羅墨達雕像,約四英呎高,十分美麗,定價100荷蘭盾。一座赫拉克勒斯石頭雕像,17荷蘭盾。”烏芬巴赫抱怨道。烏芬巴赫男爵向來揮金如土,然而當下他只想譴責店主過於貪婪。最終,他購買了大量浮雕和古錢幣。

烏芬巴赫兄弟走訪了水壩廣場上的阿姆斯特丹交易所。貝克海德(Berckheyde),《交易所內部》(The Interior of the Bourse),1670—1690 年。《金錢、奇珍異品與造物術:荷蘭黃金時代的科學與貿易》插圖。

烏芬巴赫是現代早期歐洲典型的富有且博學的旅行者,他對古董、藝術品以及今天我們稱為“博物學”的領域很感興趣。

1709年至1711年旅行期間,烏芬巴赫在阿姆斯特丹、倫敦等主要城市居住了數月,並在一些小型城鎮逗留了幾天。這些小型城鎮對於今天的遊客來說,花半天時間就可以遊覽完畢。烏芬巴赫是一名接受過良好教育的美術品愛好者,同時是一名“自由思想家”、著名的書籍收藏家。他會花費大量時間沉浸在那些私人圖書館和公共圖書館,仔細地記錄圖書館的藏書,並與當地的學者、業餘科學工作者、商人以及手工業者交談。他還會參觀當地的天主教教堂以及新教教堂,甚至參加了阿姆斯特丹的一座葡萄牙猶太教堂的禮拜儀式,記錄下這些儀式與德國猶太教傳統之間的差別。回到本書的主題,烏芬巴赫同樣經常出入植物園、解剖劇場以及奇珍室,瞭解人體解剖學方面的新發現。他還對荷蘭人從東印度群島與西印度群島帶回的各類貝殼、昆蟲以及植物保持著濃厚的興趣。

1711年2月,烏芬巴赫走訪英國之後回到阿姆斯特丹,拜訪了著名博物學家瑪麗亞·西比拉·梅里安(Maria Sibylla Merian)。梅里安在昆蟲變態方面的開創性研究曾飽受讚譽。當時的梅里安已經62歲,烏芬巴赫認為她是一位“精神飽滿、勤奮且彬彬有禮的女士,非常擅長水彩畫”。梅里安告訴烏芬巴赫,丈夫死後她便從紐倫堡來到了阿姆斯特丹(事實上,這對夫婦此前只是分居而已,梅里安的丈夫當時還活著)。她還告訴烏芬巴赫,自己曾經在蘇里南(拉丁美洲的一塊荷蘭甘蔗種植園殖民地)居住過很長時間,不過由於忍受不了酷熱的氣候,一年半之後便匆匆離開了。

令烏芬巴赫感到欣喜的是,在這次拜訪中,他看到了梅里安繪製的大量殖民地動植物群圖紙,還有她為博物學家格奧爾格·艾伯赫·朗弗安斯(Georg Eberhard Rumphius)的《安汶島奇珍列誌》(d’Amboinsche Rar-iteitKamer)製作的設計圖。該著作是一部圖冊,記錄了荷屬東印度群島的貝殼以及其他海洋生物,書中的文本與插圖於安汶島完成。朗弗安斯的手稿在送往阿姆斯特丹出版商的漫長旅途中損壞了,因此出版商不得不僱用梅里安為作品補充了一部分丟失的插圖。作為博物學家的梅里安表現出了高超的繪畫技藝,令烏芬巴赫十分欽佩。於是他花45荷蘭盾買了一部梅里安手繪版《蘇里南昆蟲變態圖譜》(Metamorphoses insectorum Surinamensium),花20荷蘭盾買了兩部有關歐洲昆蟲的插圖著作,還購買了一些圖紙原稿。這筆開銷對於富裕的烏芬巴赫來說或許算不上什麼,然而在當時,一名技術嫻熟的工人一年若能賺到400荷蘭盾就已經很興奮了。

烏芬巴赫被殖民地博物學研究所吸引,於是努力研究與朗弗安斯有關的內容。朗弗安斯在東印度群島度過了自己的餘生,此時已去世8年,不過他在阿姆斯特丹仍然是相關領域中極具代表性的人物。拜訪梅里安兩週之後,烏芬巴赫參觀了讓·胡巴克(Jean Houbakker)的奇珍室,記錄下了這位收藏家自朗弗安斯本人那裡購買的36瓶蛇、鳥以及鱷魚等標本。烏芬巴赫還結識了上述朗弗安斯著作的阿姆斯特丹編輯西蒙·希伊姆沃特(Simon Schijnvoet)。希伊姆沃特自稱為這部著作撰寫了約300則條目,這為這部作品的真實作者的身份留下了疑點。不過希伊姆沃特收藏的貝殼和礦石確實非常美觀,對稱地擺放在特別設計的箱子裡。烏芬巴赫為這個箱子畫了一幅素描圖。

烏芬巴赫瞭解到,一名收藏家曾經出價2000荷蘭盾購買希伊姆沃特的60個貝殼,另外一名愛好者已經從希伊姆沃特手中購買了300屜昆蟲。這些細節說明,烏芬巴赫本人主要通過個人審美眼光和其他愛好者的出價來決定一件收藏品的價值水平。當涉及藝術品和人體解剖學方面的作品時,烏芬巴赫同樣使用價格與審美作為衡量標準。在阿姆斯特丹稱重所(Waag)參觀解剖劇場的時候,烏芬巴赫特別提到了一幅名為《著名解剖學家圖皮烏斯的解剖圖》(Dissection of the Renowned Anatomist Tulpius)的畫作。他沒有提到作者是荷蘭畫家倫勃朗等信息,而是寫道:這幅畫作“相當迷人”,“一位市長出價1000荷蘭盾”買下了它。

在現代早期荷蘭,奇珍室是知識的主要來源之一

解剖劇場非常值得參觀,不過烏芬巴赫作為一名來自德國的遊客,他對人體方面的瞭解主要來自那些私人奇珍室里的藏品。正如本書所述,在現代早期的荷蘭,奇珍室是知識的主要來源之一。當時的荷蘭還沒有出現專業的科學機構,一些內科醫生、外科醫生以及博物學家經常在家庭環境中開展研究。

植物學家約翰·弗雷德里克·格羅諾維厄斯(Johann Frederik Gronovius)曾經在自家後院里種植外來植物品種;著名的顯微鏡學家揚·斯瓦默丹(Jan Swammerdam)在遭到房東驅逐之前,甚至在臥室里直接對狗進行活體解剖。大多數荷蘭科學工作者和普通市民都擁有至少一個塞滿珍奇藏品的收藏櫃。倫勃朗、那些阿姆斯特丹的市長以及當地的很多市民也會使用貝殼、大頭針固定的蝴蝶模型、古錢幣、西伯利亞服飾、干鱷魚標本等物品裝飾牆壁。當然,其中也少不了畫作。

可以比較一下圖中血管的紋理與手帕的紋理。勒伊斯,《百科全書·一》。《金錢、奇珍異品與造物術:荷蘭黃金時代的科學與貿易》插圖。

在參觀這些奇珍室的過程中,烏芬巴赫與奇珍室的主人廣泛地探討了相關內容。這些物品——或者說幾乎每一件物品——擁有特定的曆史,構成了博物學領域的信息來源。1711年3月13日,烏芬巴赫拜訪切石專家約翰內斯·勞(Johannes Rau)後,很不愉快。勞表現得十分“裝腔作勢”,不停地吹噓自己的奇珍室,然而他的“濕標本”(保存在瓶子中的人體器官標本)其實非常廉價,保存液並沒有完全覆蓋標本。勞想省下購買昂貴酒精的開銷,至少烏芬巴赫是這樣推測的。這些人類骨骼、牙齒、睾丸以及腎結石等標本都是勞的研究興趣,不過仍然值得一看。

奇珍室是科學知識的源泉,不過造價不菲,甚至可以為所有者帶來收入。拜訪勞之後,烏芬巴赫走訪了勒伊斯(Ruysch)家族,見證了這個家族名副其實的聲望。3月14日,烏芬巴赫拜訪了一位專注於鮮花以及其他自然靜物的著名畫家雷切爾·勒伊斯(Rachel Ruysch)。烏芬巴赫被兩幅畫深深地吸引了,這兩幅靜物畫專為荷蘭萊頓市的紡織業巨頭德·拉·考特(de la Court)家族所作,畫中展示了鮮花和水果,價值1500荷蘭盾,超過了倫勃朗那幅解剖圖的價格。

兩天之後,烏芬巴赫又去拜訪了雷切爾的父親—世界知名的解剖學家弗雷德里克·勒伊斯(Frederik Ruysch)。勒伊斯的奇珍室是當時阿姆斯特丹的必看景點之一,大量解剖標本密集地塞滿了5個寬敞的房間,令烏芬巴赫十分震驚。他不明白這位上了年紀的解剖學家如何騰出時間“親手收集並製作如此大量的標本”。勒伊斯使用自創的方法製作了這些標本。他通過一種不為人知的方法把蠟注入標本的循環系統,隨後進行乾燥保存,或者使用含酒精的製劑保存在瓶子裡。勒伊斯自誇,把他的奇珍室里的器官組合在一起,可以組成200具屍體。

烏芬巴赫十分幸運地旁聽了勒伊斯的私人講座。勒伊斯經常使用自己的收藏品給那些醫學生、實習外科醫生或者好奇的訪客提供課程,8周的課程收費15.5荷蘭盾。3月14日,勒伊斯決定就男性生殖器官舉辦一期講座。烏芬巴赫對這個話題非常感興趣,因為只有頂尖的解剖學家才能做出效果良好的陰莖標本。勒伊斯的講座枯燥乏味,標本成為講座的亮點。講座結束之後,烏芬巴赫看到了那個著名的年輕女孩頭顱標本。

勒伊斯向標本血管中注入了紅色的蠟,因此標本面色紅潤、栩栩如生。不過這種做法令烏芬巴赫感到不適。他寫道:“這種做法對於我們來說很不自然,勞此前提到,他(勒伊斯)的藏品反複塗抹了大量染料和漆。”勒伊斯是一位解剖學家,不過他就像他的女兒一樣,堪稱藝術家。他使用自己調配的化妝品來美化屍體。

烏芬巴赫是一位眼光敏銳的旅行家,同時是一位持有犀利觀點的奇珍室評論家。對於那些毫無經驗的遊客來說,奇珍室所展示的鱷魚、貝殼以及人類頭顱或許與自然狀態下別無二致,但烏芬巴赫發現,這些展示品通常只是一種象徵性符號,與自然狀態相差懸殊。比如一隻別在大頭針上的加勒比蝴蝶標本,可能會在運輸過程中受到損壞丟失了幾條腿,那些腿也可能被蛾子吃掉了。一條裝在瓶子裡的外來魚,再也無法展示它那奇妙的色彩。再比如勒伊斯的解剖學標本,雖然看起來栩栩如生,但是僅因為他把紅色染料注入了血管。

貿易為荷蘭乃至整個歐洲帶來科學辯論文化

雅各布·克里斯托夫·勒·布隆(Jacob Christoph Le Blon)是一位微型畫畫家,同時是瑪麗亞·西比拉·梅里安的侄孫。烏芬巴赫此前可能一直很想知道各種博物學彩色印刷方法之間的比較優勢。梅里安的圖冊使用了刻版插圖,不辭辛苦地手繪上色(彩色版本的價格相當於黑白版本的3倍),而此時的勒·布隆則剛剛發明了可機械複製的彩色印刷技術,有望消除手動上色,並因此獲得了聲望。

圖中左側的小孩子手裡拿的可能是一管發光的磷。德·曼(De Man),《化學家房屋中的集體畫像》(Group Portrait in the Chemist’s House),1700 年。《金錢、奇珍異品與造物術:荷蘭黃金時代的科學與貿易》插圖。

今天我們已經知道,勒·布隆的印刷技術依賴於3塊銅版,每塊銅版各自使用三原色(紅、黃、藍)之一的顏料上色,印刷的時候把顏料疊加在一起做出不同的色彩效果。勒·布隆收集的石膏模型令烏芬巴赫驚豔,不過他最感興趣的仍然是這項印刷技術。烏芬巴赫的弟弟約翰·弗里德里希是顏料手稿的狂熱收藏者,針對這項技術向勒·布隆提出了很多問題。不過勒·布隆拒絕透露機密,並說道:“這項技術是為那些大人物準備的,公佈這項技術之前,這些人會向我支付大筆錢財。”遊客可以購買勒·布隆的印刷品和微型畫,但無法得知作品的製作過程。

烏芬巴赫兩兄弟發現,業餘語言學家、數學家蘭伯特·泰恩·凱特(Lambert ten Kate)同樣不願公開自己的發現。泰恩·凱特是勒·布隆的一位好友,他向烏芬巴赫兩兄弟展示了自己的著名的石膏模型收藏品,其中包括了一組拉奧孔石膏像。隨後泰恩·凱特又展示了自己的珍奇動物標本,與訪客開始探討透視的藝術。泰恩·凱特聲稱,透視可以簡化為三條基本法則,但拒絕與烏芬巴赫分享這三條法則。因此今天的我們對這些法則的內容一無所知。

金錢、奇珍異品與秘密發明,這三個主題深深地吸引了遊曆北歐的烏芬巴赫,同時構成了本書的主要論點。現代早期的歐洲人通過彩色印刷品、圖冊和標本來瞭解大自然,然而這些媒介無論具有平面屬性還是立體屬性,都是在國際奇珍異品市場中進行交易的奢侈品。那些極具企業家精神的博物學家、醫生、刻版師以及工匠,製作、塑造並保存了這些產品,同時對自己的具有開創性且通常具有機密性質的生產方法主張所有權。最終,博物學、解剖學這兩種以視覺為主的學科融合了商業利益,經濟因素極大地影響了科學工作者描繪並表現自然的方式。

那麼,當科學界由企業家組成並被經濟投資驅動的時候,我們應該如何進行科學實踐、評估研究方法並對研究結果達成共識呢?又應該如何衡量一幅科學插圖是否如實地描繪了特定的動植物呢?這些問題對於21世紀的科學來說至關重要,在資本主義的發源地—現代早期的荷蘭,同樣亟待解決。

本書認為,企業競爭、商業機密以及營銷策略等因素,把現代早期“書信共和國”(the Republic of Letters)那以榮譽和禮品為主的交換系統轉變為競爭市場。現代早期的科學工作者沒有為達成共識而通力合作,而是希望通過窺探競爭對手的發現與研究方法,進而在競爭中佔據優勢地位。貿易為荷蘭乃至整個歐洲帶來了科學辯論的文化,致使現代早期科學的視覺文化發生轉變,變得支離破碎。

現代早期以及啟蒙運動時期的視覺文化未能統一為共同的認識論,相反,市場競爭引導科學工作者發明了帶有競爭因素且互不兼容的視覺認識論。換句話說,市場競爭使科學界發展出了對立的哲學體系,進而促成了各類成像技術代表性觀點的出現。在本書的後續章節中,經濟動機引發了一場具有重要曆史意義的“小冊子戰爭”,爭論的焦點是如何正確地表現人體解剖。

另外,經濟動機也導致了18世紀早期有關版畫色彩使用理論的爭論。荷蘭的早期資本主義加深了科學、論證文化以及戰略機密之間的鴻溝。可以說,今天的科學仍然身處這樣的境地。本書的重點內容是烏芬巴赫旅行期間所接觸的商業網絡。這種商業網絡由勒伊斯、勒·布隆、泰恩·凱特、梅里安以及朗弗安斯等荷蘭科學工作者組成,他們的名字也將反復出現,貫穿全書。在荷蘭共和國的黃金時代,這些科學工作者成功地為科學產品打造了國際市場,滿足了那些腰纏萬貫的客戶[如烏芬巴赫、英國倫敦巧克力巨頭漢斯·斯隆(Hans Sloane)、俄國沙皇彼得大帝等]的需求。

可以看到圖中各處擺放的貝殼和房頂懸掛的鱷魚。德· 曼,《奇珍異品商人》(The Curiosity Seller),1650—1700年。《金錢、奇珍異品與造物術:荷蘭黃金時代的科學與貿易》插圖。

烏芬巴赫曾遇到過一些國際聯絡人,他發現這些聯絡人同樣具有荷蘭博物學家身上那種典型的商業利益動機。比如在倫敦期間,烏芬巴赫拜訪了詹姆斯·佩蒂弗(James Petiver)。佩蒂弗是朗弗安斯作品《安汶島奇珍列誌》英文版的出版商,也是一位收藏家。烏芬巴赫為佩蒂弗帶來了一包魚化石,這些化石發現於德國艾斯萊本(Eisleben),由法蘭克福的一位“賴斯納”郵寄而來。

烏芬巴赫覺得佩蒂弗的拉丁語很差,貝殼很漂亮,態度則非常商業化。烏芬巴赫描述道,佩蒂弗每次收到新的標本,都會直接“刻在銅版上,然後送給……他的同胞或者外國人。受贈人則不得不支付他幾個幾尼”,這使得受贈人牢騷滿腹。同樣令人尷尬的是,佩蒂弗還會向那些外國遊客提供自己的出版物樣本,價格高昂。不過佩蒂弗擁有從梅里安那裡買來的昆蟲標本收藏品,這些收藏品讓烏芬巴赫不虛此行。

原文作者/[美]丹尼爾·馬戈奇

摘編/何也

編輯/張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