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最後女酋長”瑪麗亞·索:與馴鹿相守一生

在最後的時光,她唯一的願望是回到馴鹿身邊。而“山養鹿,鹿養我,我不下山”也成為她留給這個世界最後的金句。

來源:中國新聞社

中新社記者:李愛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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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茂密的山林中,瑪麗亞·索最擅長做的一件事是和小鹿賽跑,每次勝利都屬於她。那時的她40歲左右,奔跑速度實在太快,連一些男人都自愧不如。

也是在同一年齡段,瑪麗亞·索面對山腰間突然躥出猛獸的威脅,端起獵槍,“嘭”的一聲,猛獸踉蹌幾步,身子後仰,滾到山下小河邊。

這些如今提起來讓人“熱血”的猛料,曾發生在內蒙古自治區根河市敖魯古雅鄂溫克民族鄉一位百歲老人身上。丈夫去世後,因擅長打獵和管理族群,全力守護山林傳承馴鹿文化,她深受鄉民的尊重,成為中國最後一支使鹿部落里的女酋長,更被媒體廣泛稱作“中國最後的女酋長”。

2021年,年過100歲的瑪麗亞·索甚少出現在新聞上,她不喜歡清淨的生活被打擾。大部分時間,在白樺林里,她身著長袍,紮著頭巾,佝僂著身子,用皺巴巴的手撫摸馴鹿的皮毛、嘴角,而這時馴鹿則很“懂事”地舔食她伸過來的苔蘚。

一天中,瑪麗亞·索會花很長時間,用慈祥的目光瞅著這些馴鹿,看馴鹿有什麼需求,接著與馴鹿對視幾秒,微笑不語。她太愛這些與她相伴近一生的馴鹿了。

2022年8月20日,這位101歲的老人在敖魯古雅鄂溫克民族鄉獵民點的馴鹿旁仙逝,屬於她的一個時代宣告結束,其身後卻留下了更多傳奇。

在瑪麗亞·索仙逝一週年前夕,中新社“東西問”對這位傳奇老人的過往經曆進行了深入瞭解探索。

瑪麗亞•索。戴光雲供圖瑪麗亞•索。戴光雲供圖

“吃肉長大”的女獵手

直到94歲那年,瑪麗亞·索才辦理了人生中的第一張身份證,那是為了赴北京參加一檔節目錄製。

也是在那時,這位從小居住在山林的老人第一次坐了飛機,她用鄂溫克語對女兒德克沙說:“怎麼這麼個鐵疙瘩就飛起來了?”

瑪麗亞·索出生在大興安嶺深處的一條激流河邊,這條河作為額爾古納河的支流之一,被外界稱為額爾古納河右岸。

生於1921年的瑪麗亞·索是鄂溫克族人,畢生和她的族人生活在環北極地區泰加林帶最南端的山林中,該山林位於呼倫貝爾草原和大興安嶺交彙處,是中國最後一支使鹿部落的棲息地。

在鄂溫克的語言里,敖魯古雅是“楊樹林茂盛的地方”。史料記載,400多年前,該使鹿部落的祖先從西伯利亞列拿河(現稱勒拿河)上遊一路遷徙到這裏,在摸索出一套適應大興安嶺氣候的馴鹿放養法後,便定居於此。如今,敖魯古雅鄂溫克是中國最後一個使鹿部落,也是中國唯一飼養馴鹿的民族。

瑪麗亞•索。顧桃供圖瑪麗亞•索。顧桃供圖

在激流河邊出生的瑪利亞·索,有兩個哥哥、七個弟弟,其中大哥昆德伊萬曾帶著15名鄂溫克獵民擊斃21名日本兵,成為瑪麗亞·索年少時的精神偶像。

瑪麗亞·索除崇拜大哥之外,還遺傳了父親的狩獵技能。她曾說:“爸爸是非常好的獵手。每次爸爸打到野獸,孩子們就去背肉,我們是吃肉長大的。”

一位媒體撰稿人寫道:瑪利亞·索最過人之處在於能騎上馴鹿在密林之中穿梭如飛。去的時候,只帶一把槍,回來的時候,槍管上掛滿了灰鼠等小型哺乳動物,馴鹿後面的耙犁上還會拖著食草哺乳動物,甚至是一些猛獸。每當打獵回來,她都要挨家挨戶地分送獵物,最後,拿一隻最小的回到自己家。

瑪麗亞•索。顧桃供圖瑪麗亞•索。顧桃供圖

“有了馴鹿,鄂溫克人才能過得踏實”

不會說漢語的瑪麗亞·索,與外界的交流需要通過族中其他人翻譯,可是她對馴鹿的感情,卻不需要更多解釋。

從能牽馴鹿的年齡開始,她就跟著父母出去打獵,幫著喂鹿。她認為,有了馴鹿,鄂溫克人才能過得踏實,但小時候她家的馴鹿只有一頭,那是全家的寶貝。

童年時期,瑪麗亞·索最大的願望是,“有那麼一天,馴鹿的頭數能一下子多起來。”這一“奢望”,多年後在她出嫁時實現了。

瑪麗亞·索嫁給了比她大12歲的拉吉米,父親給了她6頭馴鹿當做嫁妝。當時瑪麗亞·索非常感激父母,因為當時好多女生都沒有馴鹿作嫁妝。

據說,瑪麗亞·索到了出嫁的年齡,鄂溫克族著名獵手拉吉米來求婚,瑪麗亞·索既沒在乎他家窮,也不在乎他是什麼樣的獵手,只開出了一個條件:“結了婚必須我當家。”

曾採訪過瑪麗亞·索的內蒙古日報記者劉春介紹,這個要求,在當時的鄂溫克族來說,無疑是一種挑戰,男人當家是鄂溫克族的傳統。沒想到,拉吉米同意了,他喜歡這個既能上山打獵,又能操持家務、能歌善舞的女生。

瑪麗亞•索(左一)。戴光雲供圖瑪麗亞•索(左一)。戴光雲供圖

“我們並不需要太多錢,大自然里什麼都有”

年輕時的瑪麗亞·索,高個子,漂亮,俐落,是當地有名的養鹿高手。

20世紀80年代初,她曾帶領7名婦女飼養700頭馴鹿。她的拿手技術是,哪頭馴鹿病了,便從山裡采來一些野草,一治就能好。

每年的五六月份是馴鹿產羔的季節,也是瑪麗亞·索最開心的季節。

在接受獨立紀錄片導演顧桃採訪時她曾說,“剛生下的馴鹿,人是不能碰的,否則它的媽媽就會因為小馴鹿身上有了異味而不認它。”“我的鹿就像我的孩子一樣,我非常愛它們。我平生什麼肉都吃,就是不吃馴鹿肉。”

除馴鹿外,久居山林的瑪麗亞·索和她的族民們對於外界的高樓、人流並不適應。

在20世紀50年代以前,他們住的是冬不避寒夏不避雨的“撮羅子”(由樺樹皮和獸皮等製成的尖頂型簡易房屋),隨著現代文明的加速發展,他們生存的“文化環境”發生了巨大變化。

官方資料顯示,如今,最後一代從事馴鹿養殖的鄂溫克族人約有30人,他們世代賴以生存的馴鹿約有1400多頭,極少一部分使鹿鄂溫克人保留著較為原始、自然的生產生活方式,他們是泛北極圈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

外界透露,瑪麗亞·索一直有個願望,她希望有關部門能在山林里劃出一塊區域,專門用來放養馴鹿,讓馴鹿種群繁育壯大,讓馴鹿文化得到更好傳承。

“我們跟大自然非常親近,過著自己的生活,我們並不需要太多錢,大自然里什麼都有。”何勇是瑪麗亞·索的孫子,在他眼中,奶奶從來沒接觸過錢,也沒有錢的概念。

人類學學者郝時遠認為,鄂溫克人離不開馴鹿,他們的文化、價值觀念和生活習慣都依託於馴鹿業。

瑪麗亞•索。顧桃供圖瑪麗亞•索。顧桃供圖

寂寞身後事

晚年時,瑪麗亞·索更願稱自己為“一名年長的鄂溫克族老太太”。偶爾她也會喃喃自語,“很寂寞,被別人忘了……”

當地民眾透露,瑪麗亞·索不做列巴時,經常神態安詳地嗑瓜子,小鳥在她手心裡悠然地挑選飽滿的大瓤瓜子,然後飛到樹上啄食,此時,她會會心一笑。

瑪麗亞·索對於日曆與手錶幾無概念,顧桃說:“她的日曆在天上,日月星辰的變化就是她的節氣表。她說月亮要是戴頭巾(四周的光暈)就是告訴人們最冷的時候到了。”

評論家王小魯認為,瑪麗亞·索的人格特徵也許與山林有關,這種精神結構裡面有一種震撼人心的力量,“我們的時代已經逐漸失去了這樣深沉的個性。當其他人被同化的時候,她對於民族文化的珍視讓人敬重。”

瑪麗亞•索。戴光雲供圖瑪麗亞•索。戴光雲供圖

堅守山林的瑪麗亞·索,也有走出山林的時刻。

2010年,她登上了湖南衛視的舞台,現場演唱了鄂溫克歌曲,她害羞的表情留在了更多觀眾心中。

同年,以瑪麗亞·索為原型,中國首部使鹿鄂溫克大型原生態舞台劇《敖魯古雅》在北京保利劇院上演。當瑪麗亞·索被總導演烏日娜攙扶上台時,觀眾的掌聲、歡呼聲達10多分鍾之久。瑪麗亞·索潸然落淚。

2022年8月20日,瑪麗亞·索在敖魯古雅民族鄉獵民點離世。在最後的時光,她唯一的願望是回到馴鹿身邊。而“山養鹿,鹿養我,我不下山”也成為她留給這個世界最後的金句。

“今天您又回歸自然/帶著慈祥的微笑沉睡於森林中……”內蒙古鄂溫克研究會會員哈赫爾·格格說,瑪麗亞·索的人生足夠精彩,她是中國民族文化的瑰寶。

文字編輯:安英昭

圖片編輯:熊然

排版:臧赫

責編:吉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