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文化守護人|故宮文物修復師:把文物完美地交給下個600年

2022年3月,故宮文物醫院織繡修復室,織繡修復師陳楊在用真空高壓液態過濾吸塵器給清代的緙絲花鳥圖槅扇心除塵。資料圖片/新京報記者 浦峰 攝

歷史悠久的傳統文物修復技藝、先進的現代科學技術、眾多從事各類文物保護修復與研究的優秀專業技術人才,共同組成了故宮博物院的文物保護修復團隊。

故宮文物醫院坐落在佔地72.4萬平方米的皇家宮殿里,擁有以古字畫裝裱修復技藝、古書畫臨摹複製技藝、青銅器修復技藝、古代鍾表修復技藝、官式古建築營造技藝等5項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為代表的10多個門類的保護修復專業隊伍。多年來,許多國寶在這裏得以延年益壽。

今年夏天,香港女生張仲倩在故宮度過了充實的一個月。

她在故宮博物院世界遺產監測部老師的指導下,開展了東西六宮外簷門窗專項調查與評估工作。「絳雪軒門窗為楠木本色不加油飾,與柱、框、梁、枋的斑竹紋彩畫相得益彰。」一個月時間,張仲倩已經對故宮的門窗形製有了一定瞭解。

故宮博物院研究館員、故宮學研究所副所長王軍曾介紹,為了實現故宮世界遺產的規範化、科學化管理,自2011年起,故宮博物院開始進行世界文化遺產監測項目的系統建設。

監測團隊確立了以不可移動文物為中心的監測框架,將文物建築、室外陳設、古樹名木等遺產要素和影響要素納入監測範疇,對傳統匠藝「八大作」,即「瓦、木、石、紮、土,油漆、彩畫、糊」的研究、保護與傳承,也在有序展開。

隨著2016年紀錄片《我在故宮修文物》的播出,宮廷鍾表、漆器、宮廷織繡等文物的修復成功「出圈」,人們發現,有這樣一批人,在為故宮600年的傳承默默貢獻自己的技藝和青春,只為把故宮的文物完美地交給下一個600年。

擇一事,「鍾」一生

紀錄片《我在故宮修文物》熱播之後,故宮鍾表修復師王津收穫了許多「鐵粉」,網民稱他為「故宮男神」。

故宮的文物鍾表修復室在被稱為西三所的小院里。1977年,在故宮文物修復廠老廠長的帶領下,16歲的王津第一次走進這座小院,一幹就是40多年。

2018年10月,故宮鍾表修復師王津在鍾表館前簽名售書。資料圖片/新京報記者 浦峰 攝2018年10月,故宮鍾表修復師王津在鍾表館前簽名售書。資料圖片/新京報記者 浦峰 攝

「我們家從曾祖父到我,幾代人都在故宮。我印象中最早是在上世紀60年代進宮,還在神武門廣場看露天電影。1972年前後,因為幫病休的爺爺來宮里辦些領薪金、領物品、交看病單的事,往來宮中就比較多了。1977年爺爺去世,我只有16歲,院里照顧我讓我接班。當時文物修復廠沒有年青人,鍾表室就剩兩個人,歲數也比較大,我就被師父挑上了。」王津說。

師父要求嚴格,做學徒頭一年不能接觸文物,王津便拿出家裡的鬧鍾,大著膽子拆了再裝上,研究控制鬧鍾走時的零件如何運作。第二年,王津獨立修復了第一件文物,是一座小型的座鍾。王津回憶,「之前都看過師父修,自己上手找到問題,實在琢磨不透才去問,慢慢就熟練了。」

1981年,入門四年後,王津才修復了第一件比較重要的文物,一座清代三角木樓鍾,有七八十公分高,一個機芯帶著三面表盤走針,修復完組裝好就拿給師父看,「得了他一句,擱那兒吧,再拿一個新的活兒,就開心得不行」。

故宮修鍾表的行當雖然一直沒斷過人,但王津師爺那輩最終就剩一人,師父那輩最後只剩兩個人,到了王津這代有3人,2006年後的十多年,只剩他和徒弟亓昊楠。「從1977年到2017年的40年中,我只招到一個學生。前後也招過兩批,面試都過了,孩子都沒來報到。」

《我在故宮修文物》火「出圈」後,很多人慕名而來,想拜王津為師,甚至一個在芬蘭博士畢業的,放棄了國外的工作來故宮。這讓王津很欣慰,感覺後繼有人。這些鍾表大多來自西方,新來的年青人外語很好,可以找到更多的國外資料。

對於自己受到的關注,王津認為這是很好的事情,通過自己的故事,能夠讓社會看到「擇一事終一生」的工匠精神。

一針一線「縫補」歷史

在故宮西側院牆內的文物醫院內,有一個全部由女性成員組成的修復組——織繡修復組。織繡修復組共有5人,「繡娘」不僅要掌握文物修復知識,還要熟悉各類織繡工藝技法,宮里的織繡文物經由這些專業修復師修復後,煥發出新的生命。

2022年3月,故宮文物醫院織繡修復組的五名「繡娘」。資料圖片/新京報記者 浦峰 攝2022年3月,故宮文物醫院織繡修復組的五名「繡娘」。資料圖片/新京報記者 浦峰 攝

清代緙絲花鳥圖槅扇心、刺繡花卉山石圖炕罩槅扇心、清道光黃色緙絲勾蓮慶紋方凳墊、清康熙藍色緞繡打籽繡金邊孔雀紋葫蘆式荷包……這些聽起來就很「高大上」的文物,經過幾位女生的手重獲新生。

稱她們為「繡娘」再合適不過。在修復過程中,她們會使用藏針、跑針、鋪針等修復針法,這就要用到各種型號的修復針,有的修復針十分纖細,正常絲線得劈開八份才能穿進針鼻。她們在縫補的時候都是遵循文物修復中的可逆原則,對織繡文物,她們並不會在文物本體上直接縫製,例如在絲線脫落部分罩絲網,再用生絲釘牢脫落絲線,最後縫合包覆層進行加固和襯護,同時避免縫到文物。

這個組成立時,就沒有男生報名,所以輕活兒重活兒都由這些女生承擔。她們不能做美甲,時不時就要塗護手霜。這是因為織繡文物大部分都是嬌貴的綾羅綢緞,如果手部粗糙很容易剮線,美甲的指甲太長容易剮蹭,化學成分也對文物保護不利。

陳楊是修復組第一批「繡娘」,她2004年大學畢業後就來到故宮開始織繡文物的修復工作,並專門去南京學習織機的使用方法,「只能做一些小的,要是太大了,我們幾年都不用幹別的了。」

王旭2007年到織繡修復組,「這些織繡文物太美了,能盡自己的一份力修復它們,真的很自豪。」王旭坦言,由於織繡品脆弱、不易保存的特性,文物修復過程中的每一次觸摸都要無比小心。一點一點清理灰塵、一塊一塊撫平褶皺。她覺得,做好這份工作要有耐性,有敬畏心,還要有「醫者仁心」。

2022年3月,織繡修復師王旭在給一件清道光的黃色緙絲勾蓮慶紋方凳墊除塵。資料圖片/新京報記者 浦峰 攝2022年3月,織繡修復師王旭在給一件清道光的黃色緙絲勾蓮慶紋方凳墊除塵。資料圖片/新京報記者 浦峰 攝

重拾失傳燙樣製作技藝

燙樣,是清代工匠用來表達建築、內簷裝修、傢俱等設計方案的紙質模型。在宮殿建造之初,古代工匠們會製作「燙樣」呈給占士審閱,占士依據「燙樣」提出修改意見。著名的宮廷建築設計世家「樣式雷」,為各類營造工程製作過許多燙樣,遺憾的是絕大部分都未能保留下來,燙樣製作技藝也近乎失傳。

「乾隆花園」今天故宮「珍寶館」所在的區域,是乾隆占士為自己修建的養老之所。乾隆花園共有四進院落、27座主要建築,萃賞樓、符望閣、倦勤齋、碧螺亭等著名建築都在其中。根據檔案記載,當時內廷造辦處的工匠在乾隆花園的設計階段,曾製作過不止一套的完整燙樣。

2019年,工作人員在乾隆花園進行現場修復作業時,在第三進院落「萃賞樓」的牆體裱糊層中,意外發現了幾片珍貴的燙樣殘片。研究人員判斷,這些殘片正是來自乾隆時期製作的萃賞樓燙樣。門窗位置、大小、吊頂高度,種種細節與實體建築上的實測數據一一對應。

「它是在木板牆和地仗之間發現的,地仗我們能夠判斷是早期的,再加上上面裱糊的紙張,它的樣式是明顯的乾隆時期風格,那麼我們可以判斷,這些殘片是乾隆時期的東西。」故宮博物院古建部副主任趙鵬說。

「萃賞樓」燙樣殘片提供了可與檔案印證的寶貴實物證據,讓大家燃起了複原整個「乾隆花園」燙樣的希望。根據殘片,工作人員發現了燙樣比例、「合背」、假山製作工藝等關鍵信息。經過多次嘗試之後,故宮工作人員終於掌握了失傳已久的燙樣製作技藝,成功複原乾隆花園燙樣。

方寸之間,故宮建築的細節隨著燙樣的複原得以淋漓盡致地展現。在時間的長河中,眾多故宮文物保護修復者正是如此通過一物一瓦、一針一線的修復,延續著故宮的歷史。

《我在故宮修文物》火了之後,曾有人問時任故宮博物院院長單霽翔,文物修復師的薪金漲了嗎?答案是,他們的薪金沒漲,但是有一個現象,就是報名到故宮修復文物的人數有所增長。單霽翔說,人們看不到修復工作的複雜過程,但是我們問心無愧,因為我們秉持了一個理念,就是為未來保護今天。

新京報記者 郭薇

編輯 白爽 校對 吳興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