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鈺坤：《熱搜》想告訴觀眾，面對網絡輿論如何理性判斷事實真相

由忻鈺坤執導，周冬雨、桑治洋、袁弘、王皓主演的現實題材電影《熱搜》已於11月30日在全國公映，影片講述自媒體主編陳妙（周冬雨飾）發佈一篇爆款文章後，意外收到當事人女孩張小穗的求助，並牽扯出一系列意想不到的事件。

現實題材電影《熱搜》正在熱映。

導演忻鈺坤自認是「5G衝浪達人」，他每天的生活習慣就是刷刷微博，看看最近有什麼社會熱點，大家都在聊什麼，這也是他創作《熱搜》的緣起之一。新京報採訪導演忻鈺坤請他講述影片創作的幕後故事時，發現這位曾拍攝過《心迷宮》《暴裂無聲》的導演，始終關注社會現實問題，《熱搜》以網絡暴力為切口，探究網絡輿論這把「雙刃劍」是如何掩蓋真相，又是如何扳倒權勢。

自媒體主編需要有從事紙媒工作的前史

忻鈺坤之前寫過一個關於媒體人的故事，當時設定的主人公是一個電視台記者，他（她）在報導過程中發現了一件事情。不過這故事一直沒寫完，忻鈺坤覺得自己對這個職業不是很瞭解，好像落筆都不太對。

導演忻鈺坤自認是「5G衝浪達人」，喜歡刷微博看社會熱點，這也是他創作《熱搜》的緣起之一。

後來碰到一個契機，他看到了一個故事雛形，講一個自媒體人在一起事件中起到的作用，覺得找到了想做的題材，就想將這個故事深挖下去。忻鈺坤覺得，自己寫劇本有時候有一定局限性，別人如果發現了劇本的問題，自己也改不動，並且他也想找一些比較瞭解自媒體的編劇參與進來，自己就可以往後退一步，在創作過程中用一種更宏觀的視角去看這個故事，如果劇本有問題，調整起來可能會更自如一些。

在劇本創作前期階段，忻鈺坤也去找了一些相對獨立的自媒體人，還有一些已經公司化運作的自媒體團隊和公司，從不同層面去採風。

周冬雨飾演為弱者發聲的自媒體主編陳妙。

在採風過程中，忻鈺坤發現一個很重要的現象，就是很多自媒體人，是來自於紙媒。他覺得，這個特殊的轉變，可以作為陳妙的一個背景，她曾經也是一名記者，因為時代變革去做了自媒體，但她還是會持續關注社會熱點，這樣她才能關注到張小穗這個事件。

另外，因為有過紙媒從事經驗，也會讓陳妙這個角色更有新聞理想。電影中，曾經以追求爆款文章和點擊量為目標的自媒體最終因為某種理想主義和價值傾向才能夠完成最後那一擊，所以，陳妙需要有一個從事過紙媒工作的前史。

在製作過程中，讓忻鈺坤和美術造型部門比較犯愁的是，之前沒有見過關於國內自媒體的電影，他們日常生活、工作環境到底是怎麼樣的，這也是採風工作中的重要部分。在去自媒體公司採風時，忻鈺坤發現其實自媒體公司裝飾的風格很自由，很開放，有時候一張桌子，既是工位同時又是會議桌。有的公司規模稍微大一點，每個人的工位都裝飾得特別自由，特別能彰顯自己的性格特點。他們開會的時候桌子上會放很多零食，大家吃著零食、喝著奶茶就把會開完了。「這是完全沒見過的一種狀態」，忻鈺坤說，美術造型部門將採風過程中的素材運用到了影片的一些製作中。

《熱搜》中相對寬鬆自由的自媒體辦公環境。

國內關於網絡暴力、網絡輿論的電影比較少，在創作過程中要找準故事切口。「這個題材確實挺難做的」，忻鈺坤說，因為網絡輿論其實比較多義，它涵蓋了太多的觀念和事情。在創作之初，忻鈺坤就在想，用一個什麼樣的故事能夠穿起關於網絡輿論幾個維度的探討。

如果單說網絡暴力，其實一個具體的事件里它的成因都不一樣，大家關注的點也不一樣，忻鈺坤覺得作為故事沒有著力點，最後講了一個無解的故事。後來，忻鈺坤想到，把網絡暴力當成網絡輿論的一個切口，因為網絡輿論在當下其實是一個很重要的力量，它真的是在改變一些事情，但是這個力量有時候往往會被利用，被錯誤引導，甚至會造成很可怕的後果。

忻鈺坤說，電影是想告訴觀眾，網絡輿論背後是如何影響真相的揭露，可能觀眾看完之後會發現這股力量很大。前期因為大眾對於霸淩事件的痛恨，對張小穗有一些片面抨擊，可能直接導致她走上自殺明誌的絕路。再到結尾陳妙還是要借用這股力量，才能把禽獸資本家王世民給扳倒。所以，這其實是雙刃劍，告訴大家我們在看待網絡輿論的時候，應該如何理性的去判斷表面事情的事實真相。忻鈺坤覺得，從這個點切入比較容易把整個故事串聯起來，也能夠做出來。

這次沒有給周冬雨設置愛情線

劇組在採風過程中，發現很多自媒體從業者，甚至一些主編或者領導都非常年輕，而且是一個女性居多的行業。在忻鈺坤看來，尤其對於張小穗這個事件，設定一個女性媒體人會更有感觸。

當陳妙這個角色慢慢浮現出來的時候，忻鈺坤突然覺得周冬雨好像很合適，一方面她之前沒有演過類似角色，可能會帶來不一樣的驚喜，同時在跟演員聊的時候，對方也有好奇心，有創作上的衝動。

在找周冬雨前，忻鈺坤大概捋一捋她之前飾演過的角色，《熱搜》中的陳妙應該是她第一次不用談戀愛的角色。在劇本階段，忻鈺坤就沒有給陳妙這個角色設置愛情線，他覺得故事重點應該關注在整個事件的推進上，輿論的博弈會佔很大篇幅。而關於陳妙情感部分的塑造，忻鈺坤將筆墨主要花在了家庭關繫上。

《熱搜》中，加重了陳妙家庭關係的戲份。

周冬雨在片中飾演自媒體主編，有大量台詞。在電影首映上，她說這是她從影以來接到的台詞最多的一部戲。「她確實之前提出說，導演，我沒有別的要求，你一定要盡快給我定稿劇本，我要花時間去背台詞」，忻鈺坤說，這個角色的動力要靠對白往前推進，關鍵還不是日常對話，有大量專業術語。

正式拍攝時，忻鈺坤發現周冬雨到現場已經把台詞全背熟了，從來不會因為台詞問題打磕絆，反倒是因為她的發音會給早期拍攝帶來一些困擾。「她說話還是會像小女生那樣，很脆。但這個角色的年齡感其實要通過聲音和聲線來完成，包括她的領導力也要通過台詞去呈現」。忻鈺坤說，最開始也想了一些辦法，最終靠一個意外收穫解決了這個問題。

有一天到現場，忻鈺坤覺得周冬雨嗓子好像有點啞了，那個聲音在往後走，就特別對，和他想像中陳妙的聲音有點像。原來周冬雨很善於模仿，她跟飾演合夥人的桑治洋聊了一上午，就學會了他的聲音。

這是忻鈺坤和周冬雨的第一次合作，合作下來之後，忻鈺坤發現周冬雨真的是一個天賦型演員，她在處理家庭情感戲的時候，那種表演的細膩，會讓導演很快代入進去。但是陳妙這個角色這樣的時刻特別少，因為她要隱忍、堅毅、冷靜，展現出一種力量感，這其實跟她以往的表演方式很不一樣。

在《熱搜》中，袁弘生動地飾演了史芬敗類嶽鵬。

之所以選擇袁弘飾演片中的反派角色嶽鵬，源於導演忻鈺坤在朋友圈看到的一組照片。照片中袁弘穿著一身紅色西裝，戴著一副金絲眼鏡，忻鈺坤看完這組照片就覺得特別對。「造型部門在準備袁弘的試妝照的時候，都沒有考慮別的眼鏡，就找了金絲眼鏡，戴上之後你會發現只有金絲邊就對了，黑色或者褐色的都不對。」忻鈺坤說，那張照片一下子把他心目中嶽鵬的史芬敗類形象樹立起來了。在選角時，忻鈺坤希望這個角色看上去本身也有魅力，包括他的地位，狀態要很精緻，很洋氣，同時也要有未知神秘的那一部分。

將敲鍵盤摁鍵聲音做出子彈嗒嗒嗒效果

忻鈺坤執導的前兩部片子《心迷宮》和《暴裂無聲》的故事都聚焦在山村，《熱搜》是他第一部都市題材作品。最開始做這部戲，忻鈺坤對這部戲的視覺風格還挺頭疼的，因為都市戲難拍，對發生在自己身邊的事情，很多觀眾更容易挑出瑕疵。

首先，忻鈺坤覺得先要有一個讓觀眾相信的故事，如果觀眾被故事吸引的時候，其實不太有精力去關注其他東西。另外，在光色的設計上，忻鈺坤還是想讓影片視覺風格接近於日常的白和灰，因為大部分人在辦公的時候，辦公室都是暖光和白光，可能很多類型感更強的影片，會把黃色、綠色或紅色等調得很重，比如處於熱帶氣候環境或者某種犯罪片，這種色差就會帶來一定張力，但《熱搜》其實都是文戲，如果把顏色往那個方向去調，就會有點跳，忻鈺坤還是想往更現實的一種感知上去做。

忻鈺坤說，《熱搜》不像《暴裂無聲》，後者還有些動作，有些曠野的景，環境上有些差異，但《熱搜》大都是辦公室文戲，環境很局限，其實不好拍。

《熱搜》中有很多網絡發帖的鏡頭。

最初，忻鈺坤跟幾個主創商量關於網絡對戰內容該怎麼呈現，比如網絡中的輸入框、對話框，很多片子會用視效形式打在銀幕上面，但忻鈺坤覺得那種方式有一點娛樂，如果大量出現在《熱搜》裡頭，就會有點失真。忻鈺坤說，還是要從觀眾日常的體驗裡面去找到創作根基，觀眾日常怎麼看，我們就怎麼拍，就重覆疊加給你，你看著可能煩，但你日常就是這麼看的。「把觀眾作為輿論觀察者的角度也帶入進來」，忻鈺坤就想到了一種方法，大量在屏幕上去刷去看這些信息，其實就是模擬觀眾的觀感。

在網絡輿論戰里，不同陣營的輿論對抗，其實都是雙方的炮彈，但這些東西呈現的時候，無非就是發了一個帖子，打了幾個字，忻鈺坤覺得，好像難在銀幕上實現這種效果。後來他就跟聲音老師說，能不能把一些聲音層面的東西做起來，把敲鍵盤或者摁鍵的聲音做大，讓觀眾聽上去有點像子彈「嗒嗒嗒嗒」的聲音，那種煙火感、炮火感會被呈現出來，可能會得到一些不一樣的作用。「其實就是想在觀影過程中不斷調動觀眾視聽上的參與感，讓觀眾覺得很熟悉」。

【對話】

大反派藏到最後亮相能形成壓迫感

新京報：最大反派王世民這個角色在片中一直以模糊形象出現，直到最後落網才讓觀眾看到真實長相，為何要這樣處理？

忻鈺坤：影片里正邪兩方明確之後，王世民肯定是反方的幕後大老闆，如果這個大反派一直出來跟周冬雨飾演的陳妙產生對峙，就感覺這個反派的級別有點低，因為畢竟他是大集團的老闆，有太多事要處理，把他藏一藏，才能變相來體現陳妙面對的這個勢力的強大。比如，你打了這麼長時間仗，你都沒有見到人家將軍，只看到人家的一個隊長。我覺得這樣可能在觀眾心裡會有壓迫感，這個幕後老闆到底是誰，他到底有多大的勢力，他背後還有什麼用不完的招，這樣是能形成對峙感。

另外一點，陳妙作為媒體人，她有一個曝光王世民的願望，要能把王世民拉出來，給受害者張小穗道歉，所以王世民被曝光這件事情成為了她行為的一個目標。如果王世民一開始就被大家知道是誰，他最後被抓起來，在某種概念上就不一樣了，那種力量就弱了些。我覺得可以把他藏一下，直到最後直播，被更多人討論之後，王世民以一個嫌疑人被帶走的照片出現，才符合了陳妙的最終的訴求。並且，我覺得那張照片一定要看上去很普通，才能讓你覺得人性的複雜。

新京報：其實片中共有4個受害女孩，對她們的設定是處於什麼考慮？

忻鈺坤：這4個女孩的設計是我們在劇作階段很重要的一筆。如果整個王世民集團做的這件事情，只是偶然一次發生的事件，其實不足以去撼動陳妙去對抗這麼大的勢力。其實在5年前，艾米和甄希就已經遭遇了這種惡行，兩個人在當時那個年紀，選擇了隱忍，甚至是順從，就導致王世民沒有被發現，罪惡一直在繼續，5年之後又有了張小穗和餘甜兩位受害者的出現。陳妙發現原來這個事情在惡性循環，如果我今天不站出來，未來不知道還會有誰成為下一名受害者，這是陳妙堅持做這件事情的意義所在。

另外一點你會發現，這個時代有些觀念是在改變的，5年前那兩個女孩選擇了隱忍接受，但是5年之後張小穗就勇於對暴行說不，希望施暴者能受到懲罰，而餘甜最終也是被陳妙的某種正義感觸發而覺醒。所以，這其實也是當下我覺得很多觀念在改變的一個記錄。

新京報：桑治洋飾演的何言（陳妙的合夥人）最後有一個反轉，在最初劇本階段有更多鋪墊嗎？

忻鈺坤：其實在劇本階段是有台詞的，就是陳妙去說服何言怎麼樣來幫她，因為之前兩人（在工作理念上）有一些矛盾。但是在整個劇情推進過程中，你會發現在快速的反轉以及直播段落裡面，容不下更多的解釋，一解釋就把節奏墜下來，後來在拍攝過程中，就把它刪掉了。

我只用一個鏡頭來交代，有一個鏡頭設計是從何言的女兒搖過來何言這邊。因為觀眾知道何言有孩子，但不知道到底是男孩還是女孩，我覺得觀眾可以順著這個鏡頭知道他有個女兒，尤其身為家長的觀眾會更有感受，這一切都是為了孩子，可能有的觀眾要想一想才能理解。但我覺得如果在那一刻，停下來讓陳妙去勸何言，好像有點破壞節奏，也有點多餘。

新京報記者 滕朝

編輯 黃嘉齡

校對 陳荻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