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全球視野看粵港澳大灣區

    粵港澳大灣區甚至具備成為探索全球交往理論創新的柱蠆式的潛力,它有可能成為全球交往的另一種分析單元,透射出不同於從傳統視角看出去的全球交往的面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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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今世界上幾個比較成熟的灣區存在著一些共同特徵。比如,首先,它們瀕臨海洋。海洋在人類全球交往中具有的文化意義仍然值得討論。以往對海洋文明的研究更多地強調其外向性,聚焦海洋具有的向外輻射的特質,但是我們可能忽視了一點,即灣區通常還包括江河水系。比如,粵港澳大灣區包含著珠江水系。水系是內通的脈絡或線索,人類依靠水系的天然條件展開交往的歷史也非常久遠。水繫在今天的流通中依然有著不可替代的優勢,特別是對大宗物品而言,水系交通運量大、成本低,它往往是促進地區功能一體化的重要動力。因此,灣區通常具有良好的交通條件,人類的社會文化創造不斷在灣區原有的自然條件上疊加增值。以粵港澳大灣區為例,航運、空運、鐵路、公路在此交彙接駁,其中不乏港珠澳大橋這樣的壯闊景觀。灣區往往會成為其所在國家內通外達的關鍵樞紐。

    不僅如此,灣區還是各類元素相遇聯通的聚集地。良好的交通條件及後續的人口、資金、技術、政策等的傾斜性投放與集聚,使得灣區彙合起越來越多元的要素。經濟活動的繁榮使得大量人口流動到這裏,人口流動帶來資金、技術與文化的集結。灣區具有的內聯外接的優勢,使得國家在這裏的謀劃佈局也具有某種導向性。粵港澳大灣區現在的科創能力在全球居於領先地位,國內領先的數字產業選址於此,進而通過大灣區這個彙通樞紐與全球產業鏈關聯起來。

    灣區往往還是媒介聚集地。國際知名傳播學學者米高·柯廷曾提出「媒介中心城市」的概念,他認為資金、技術和人才等文化生產要素通過某些城市流動與積累,使得這些城市成為全球文化工業網絡中的重要節點。柯廷認定的媒介中心城市需具備的條件之一,就是港口城市。伴隨著各色元素在灣區集聚,交往活動也隨之增多。灣區的文化由此變得活躍,往往呈現出某種混雜性與複雜性。它既包括地域風貌,如粵港澳大灣區內有廣府文化、客家文化、潮汕文化等與其他臨近地區文化融合而成的嶺南文化;又有因流動而帶來的「異質」文化,包括深圳這樣的移民城市文化;還有因時空交錯並置而成的文化多元性。粵港澳大灣區內,一個國家、兩種制度、三個關稅區、三種貨幣,其間各種元素交互聚合,拓展了社會交往的深度與廣度。作為內通外達樞紐的灣區,統籌要素配置,調度其功能。在這種意義上,粵港澳大灣區甚至具備成為探索全球交往理論創新柱蠆式的潛力,它有可能成為全球交往的另一種分析單元,透射出不同於從傳統視角看出去的全球交往的面相。

    廣州自古即是海上絲綢之路的重要門戶。7世紀以後,印度人、阿拉伯人、波斯人陸續循著海路來到廣州等地,這裏成為中外交往的前站。國人不但藉此瞭解世界,世界也通過這裏來觀察與記錄中國。在阿拉伯的古典文獻中,就保留了諸多關於廣州的珍貴材料。海外逐漸積累起關於中國的記錄,這些分散在大學、圖書館、博物館、學會及其他機構與個人處的檔案資料為海外中國學的興起提供了條件,也奠定了海外中國學的樣貌。

    灣區亦可成為觀察中國人全球流動的窗口。中國作為世界第一人口大國,華人的全球流動及交往源遠流長。關注華人的全球交往對研究中華文明與世界其他文明的交流互鑒尤具意義。廣東是海外華人華僑來源人數最多的省份,廣州是移民出洋最早最多的城市。灣區族群在全球流動中的「脫域」與「再嵌入」實踐有助於理解全球語境下中國文化及社會關係的分離與再整合。19世紀50年代初的舊金山唐人街被當時的美國人稱之為「小廣州」。在這裏,不僅有廣式建築,還有廣東人的生活方式。清末,就有廣州戲班前往當地演出,演出時長與當時廣州的粵劇戲院基本一致。「下南洋」的華僑們在當地創辦學堂、華文報刊,建立自治組織,他們在融入當地的過程中,也移植了某些中國文化。

    全球交往存在著多種分析視角與分析單元。國際著名經濟史學家李伯重先生認為,區域史研究與全球史研究突破了過去盛行的國別史研究的局限,把研究對象置於更廣大的時空範圍之中進行深入探討,其基本敘事單位變成了相互具有依存關係的若干社會所形成的網絡。

    當然,發現灣區可以成為觀照全球交往的柱蠆式,並不意味著要將其與以往考察全球交往的傳統視角割裂開來或者對立起來。我們應該不斷在參照、聯繫、對比中發現、理解與詮釋問題。王國維先生在《人間詞話》中說,「詩人對宇宙人生,須入乎其內,又須出乎其外。入乎其內,故能寫之;出乎其外,故能觀之。入乎其內,故有生氣;出乎其外,故有高致。」不僅寫詩當如是,學術研究也宜如此。

    若要將灣區作為思考全球交往的柱蠆式,顯然不能止於就事論事。否則,即使柱蠆式再獨特,所能撬動的也終究有限。我們需要將灣區作為節點,以此,在多維視角織就的多重關聯網絡中去理解全球交往。把對灣區全球交往的思考放到更廣闊的空間中加以比照,然後反照自身,還有助於把握灣區的區域特性以及它在更大區域(跨區域、國家、全球)中的位置。無論是對歷史還是當下的灣區展開研究,如若缺乏全球視野,即使是做灣區的內部研究,恐怕也是不充分的。

    以灣區為柱蠆式,又不囿於灣區,也許我們就能看到更加多維的灣區、更加多重的全球交往:它們既是地理的,也是文化的;既是物理的,也是心理的;既是本地的,也是全球的;既在建構著,也在被建構中。

    (作者係上海外國語大學新聞傳播學院教授,中國國際輿情研究中心、全球交往研究中心研究員)

張軍芳 來源:中國青年報

2024年01月14日 03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