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過後,消失的窗戶和破碎的家庭

最開始人們以為這又是一場普通的暴風雨。對於南昌人來說,他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天氣。只要像往常一樣,「關好門窗,就沒事。」

直到3月31日淩晨3時許,一場極為罕見的內陸風暴正面衝擊南昌。據南昌市氣象台監測,在南昌縣塘南紅星站,監測到超過12級的大風,風速達到35.3米/秒。這是南昌市有氣象記錄以來出現的第二大風速。當風力達到12級時,颶風形成。它絕少見於內陸,摧毀力極大。

當晚,住在高層的人驚恐地發現,連樓都在晃;南昌贛江市民公園內,500多棵剛栽種不久的景觀樹被連根拔起;南昌生米大橋上,立在橋兩側的路燈被直接吹斷。

在南昌縣偉夢·清水灣(以下簡稱「清水灣」)小區,住在同一棟樓、同一戶型中的3人,在家中的床上被大風捲走,墜亡。在他們當晚居住過的兩間臥室里,窗戶早已不見蹤影,牆壁上只留下兩個巨大的洞。

風暴過後的清水灣小區。 新京報記者 熊麗欣 攝風暴過後的清水灣小區。 新京報記者 熊麗欣 攝

陳菁在這場風暴中失去了兒子和婆婆,她想尋找一個答案。「我知道發生了天災,但窗戶沒有問題嗎?」

風暴過去了,她卻陷入了另一個漩渦。

「大家都習慣了」

3月30日早上5點,清水灣小區的一天開始了。小區北門包子鋪的老闆拉開捲簾門,新鮮的包子出爐,熱騰騰的蒸籠冒著白氣。隨後,早起的人牽著狗出門,晨跑的年青人互相打著招呼。8點,拌粉攤也迎來了第一撥兒客人。等到小區西門的商販出攤,擺出新鮮的瓜果、蔬菜,路上人來人往,整個小區熱鬧起來。

64歲的劉靜是清水灣臨峰香閣3棟20樓的住戶,那天早上她像往常一樣站在窗邊,抬頭看了眼,天晴。她在朝南的陽台上支起晾衣架,掛上洗好的衣物。她開了點兒窗,見風不大,便安心地出了門。

徐誠記得,那天老伴兒劉靜從菜市場拎了好幾袋東西回來,其中有兩袋橙子、蘋果,那是為兒子一家準備的。早先兒子打來電話,說在丈母娘家吃過晚飯就過來。

那天中午,劉靜簡單炒了兩個蔬菜,兩人吃過午飯,坐在沙發上休息,徐誠將電視調到他們常看的「二七王」(南昌民間最普遍、最流行的一種撲克牌玩法)。

「那天特別熱。」徐誠因此還把電風扇抬了出來。剛立春一個多月,此時南昌的溫度卻已逼近30℃。在國家氣候中心3月底的監測圖里,南昌區域一片深紫色——氣溫已偏高6℃以上。

悶熱的空氣讓人昏昏欲睡。包子鋪的老闆王強也剛吃過午飯,站在店門口,凝神望著發白的天,「悶得發暈。」他收起遮陽篷,關上捲簾門,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天氣隨著夜色降臨開始出現波動。30日晚8點18分,南昌市氣象台發佈雷電黃色預警信號,提醒未來6小時,防範短時強降水、雷暴大風等強對流天氣,兩個小時後,又更新了雷電黃色預警。

他們都沒把預警放在心上。這個季節的南昌,經常出現雷暴天氣,「一會兒天晴,一會兒下雨,大家都習慣了。」31日淩晨2點11分,南昌氣象台再次發佈大風黃色預警,預計未來6小時,部分地區將出現8至9級雷暴大風。

4月1日,清水灣小區外,暴風雨來臨前夕。 新京報記者 熊麗欣 攝4月1日,清水灣小區外,暴風雨來臨前夕。 新京報記者 熊麗欣 攝

徐峰一家四口趕在暴風雨來臨前,回到了清水灣的家中。夜裡,躺在床上的劉靜聽見開門的響聲,連忙從床上爬起來。以前都是一個人睡的徐源,見了奶奶,吵著要和奶奶睡。最後,兩人有說有笑地走進了西側的臥室。當晚,習慣早睡的劉靜,陪著11歲孫子熬夜看起了電視。

睡前,陳菁提醒婆婆,「今晚有暴雨,要關好臥室的門窗。」聽到婆婆應了,她便和丈夫帶著小女兒睡在婆婆對面的主臥。

陳菁熟悉這套房子,不知什麼原因這裏平時風也很大,遇上暴雨天,即使關上窗戶,風夾著雨水也會從窗戶的縫隙里透進來。晚上11點左右,客廳的窗戶還開著,陳菁聽到陽台上的晾衣架被風吹倒,她沒想太多,起身關上了窗戶。

那一夜,收到天氣預報的小區住戶們,同樣在入睡前關上了門窗。臨街的商舖也在打烊後收起雨篷。幾道閃電劃過清水灣上空,窗外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

就像每個普通的夜晚,清水灣再次安靜下來。睡夢中的人們大多沒能察覺,一場極為罕見的內陸風暴正在一步步逼近。

「樓都在晃動」

3月31日淩晨2點,獨自睡在北側臥室的老人徐誠還醒著。65歲的他,睡眠質量越來越差。那晚他覺得格外憋悶,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窗外風雨聲逐漸大了,這讓他變得更加煩躁不安。

一小時後,大片積雨雲在南昌上空聚集。很快,雲層中,強流裹挾著雨滴,從高空向地面傾瀉,無數顆「雨炸彈」狠狠砸向地面。彼時,南昌市氣象台變更大風橙色預警,預計部分地區將出現10至11級的雷暴大風。

清水灣小區內,三棟名為「臨峰香閣」的高層居民樓,正變得岌岌可危。這三棟高樓不同於小區內大片6層高的小洋房,其中一棟21層高的居民樓,直立在小區最外延的東北角,與另外兩棟17層、19層高的居民樓相鄰。從高樓向下望去,東側、南側是開闊撫河河面,往北望去是一條長500米的城市綠化帶,更遠一點的地方,是象山濕地公園。

中國氣象局上海颱風研究所副所長湯傑後來分析,如果有一陣風穿過兩棟樓之間,建築反而會對風有加速作用,這就是「狹管效應」,就像峽穀里的風總比平原上的風猛烈一樣,城市高樓間的狹窄地帶風力也特別強。

客廳爆發出異常的響聲,「聲音很大,根本不像風聲。」徐誠難以找到詞語來形容那晚的風聲,「從未見過。」那晚,他打開臥室門,朝著客廳的方向走去。幾乎在那一瞬間,狂風將窗戶衝破,陽台空出了一個巨大的風洞,風雨直撲過來,打得他睜不開眼睛。

那一夜,住在臨峰香閣12樓的居民秦芬從睡夢中驚醒。她走出臥室發現,陽台窗外的鋁合金晾衣架像細線一樣,被風扯得向下墜。秦芬開窗,想伸手去撈,卻怎麼也撈不起來。風勢更加強勁了,「窗戶像被壓彎的扁擔,牆都感覺要倒掉。」她呼喊丈夫來幫忙,最後兩人用手向外推,死死頂住窗戶。14樓的王英也在那時醒來,她起床發現,朝南陽台上的窗戶都不見了,她嚇得帶著孩子躲進被窩裡,身體止不住得發抖。

淩晨2點起床做包子的王強差點兒被狂風掀倒。「平時外面颳風下雨,只要捲簾門一拉,裡面就聽不到什麼聲音了,那晚聲音特別大。」王強拉開捲簾門,他親眼看見,瓦片、玻璃像紙片一樣被捲進風裡,停在路邊的汽車被物體砸中,報警器響個不停。意識到不對勁,王強趕緊把捲簾門拉下,卻發現門已彎曲變形,關不上了。

清水灣小區外圍的護欄被狂風掀倒在地。新京報記者 熊麗欣 攝 清水灣小區外圍的護欄被狂風掀倒在地。新京報記者 熊麗欣 攝

「不得了了!」睡夢中徐峰被父親的呼喊聲喚醒,他用平時的力度開門,卻發現門打不開。他再次用力拽門,門開了,大風猛的灌進來,眼前的一幕讓他難以置信——與他對門的西側臥室門敞開著,屋內的窗戶不翼而飛,睡在床上的母親和兒子連同著床墊消失了。

徐峰一下慌了,女兒還睡在主臥的飄窗上,他喊醒妻子陳菁,讓妻子抱起女兒。客廳再次傳來父親的呼救聲,「那時候樓都在晃,」他衝向客廳,拉起摔倒在地的父親。慌亂中,四人躲進了主臥旁邊狹小的衛生間,一通報警電話被撥通。

幾分鐘過後,徐峰決定再去母親劉靜的房間看看,「當時我想他們是不是被吹到床底下去了」最後,徐峰只在床底發現一雙黑色的拖鞋,那是兒子的拖鞋。

一陣恐懼襲來。徐誠回憶,最後,他帶著父親、妻子、女兒四人,逃出了2004房。後來,在單元門口的電動車棚上,他找到了兒子。母親劉靜也墜落在單元樓門口,倒在她身邊的,還有住在同一棟樓1104房的一名老人,當晚這位老人同樣住在房內靠西側的臥室里。

警車、救護車一輛接著一輛開進了小區。在現場,醫生宣佈了三人死亡的消息。淩晨4點,女人撕心裂肺的哭聲在清水灣內響起。

「沒有了家的樣子」

在搬進清水灣前,徐峰一家六口人,還擠在南昌市區一套55平方米的兩居室里。隨著兩個小孩年齡增長,父母也上了年紀。徐峰和妻子陳菁便計劃著,換一套更大的房子,讓父母先住進去。

2021年8月,妻子陳菁四處看房。通過一個房屋中介,她接觸到清水灣臨峰香閣3棟,一套售價155萬元的房屋。「原來的房主說,這是他兒子的婚房,後來一直沒住過來。房子裝修用的都是好材料,花了30萬元。」陳菁與丈夫都很滿意。「房屋南北通透,視野好,房屋空間也足夠大。」只看了一次,兩人就決定買下這套房。

最後,一家人東拚西湊,湊齊房屋首付,後來又去銀行貸款,買下了這套房。

2022年新年前夕,一家人終於如願搬進了新房。他們開始精心裝扮這個家。陳菁喜歡在花瓶里插上新鮮的玫瑰。臥室的房間里,擺放著精美的相框。酒架上填滿了一家人珍藏的酒水。

劉靜也格外愛惜這套房子。陳菁記得,每次回來,家裡的窗戶、地板都被擦得發亮。週一到週五,兩個孩子得在市里上課,只有週末和節假日他們才住過來。那是劉靜最開心的時刻,她總會多準備一些菜,讓孩子們打包回去吃,「老人總想著減輕一些我們的負擔。」

誰也沒想到,這樣的日子只持續了兩年,就摔碎在一場強風中。

風暴過後,陳菁再回到房子時,「已經沒有了家的樣子。」西側臥室的天花板空了一大片,木質的地板被掀開,裸露出灰色的水泥。嵌在牆裡的酒櫃,直直地砸了下來,酒瓶碎了一地。散在地上的還有劉靜30號那天買回來的橙子、蘋果。

風暴過後,陳菁家中一片狼藉。 受訪者供圖 風暴過後,陳菁家中一片狼藉。 受訪者供圖

劉靜離世後,徐誠總一個人坐著發呆。最近,他總想起老伴兒還在時的場景。

「她這一輩子沒過上什麼好日子。」劉靜7歲沒了母親,從小跟著姐姐和父親長大。後來姐姐把她接去了南昌,平時劉靜就在姐姐家附近的菜市場賣菜,掙點生活費。和丈夫徐誠結婚不久後,兒子出生,劉靜成為全職母親。後來,孫子、孫女也出生了,劉靜變得更加忙碌,「她在南昌幾乎沒有什麼朋友。」

好在孫子、孫女慢慢長大,也都進入了小學,不再時時刻刻需要人看顧著。兒子、兒媳也孝順,買了一套新房子,讓他們先住進去。繁重的家務不再壓著她。不愛出門的她,偶爾也會跟著老伴兒去小區附近的象山濕地公園走走。更多時候,她喜歡搬一把小竹椅,坐在陽台朝南的窗邊,一邊擇菜、一邊曬太陽。

11歲的徐源也常坐在窗邊,他很喜歡窗外的風景。夜裡,微風撫過河面,不遠處的立交橋上亮起黃色的路燈,來往的車輛川流不息。他告訴媽媽,窗外的景色特別好看。

2022年搬進新家不久,徐源就迎來了9歲生日。那時,陳菁在兒子的臥室里掛上生日快樂字樣的氣球,為他慶祝。徐源許願,希望自己長大後能成為一名警察,幫助別人。「他是非常善良的孩子。」陳菁記得,有一次,兒子去樓下玩,聽見拌粉店裡的阿姨跟人聊天,說店裡的鍾表沒電了,他連忙跑回家拿了塊電池,送了過去。

「他過完11歲生日才不到一個月。」陳菁坐在路邊,用手指撫過照片里的男孩,眼淚再也控制不住。

「從未見過」

風暴過後一夜,清水灣小區里的居民仍未緩過神。小區里,原本固定在牆體上的晾衣架,被大風颳落,直直地插進了樓底一輛轎車的天窗。不知是哪家的窗戶掉在綠化帶里,玻璃碎了一地,只剩個框架。小區里碗口粗的樟樹像被折斷的筷子,伏倒在路邊,殘缺的枝幹被一輛輛貨車運出。

清水灣小區內的許多樟樹被狂風吹斷。 新京報記者 熊麗欣 攝清水灣小區內的許多樟樹被狂風吹斷。 新京報記者 熊麗欣 攝

臨峰香閣3棟,6戶人家的陽台空了個大洞。他們還來不及安裝新的窗戶,只能臨時用帆佈防風擋雨。

清水灣外圍的街道邊,數噸重的宣傳欄被掀翻在地;4公裡外的生米大橋上,立在橋兩側的路燈被直接吹斷;8公裡外的贛江市民公園內,500多棵剛栽種不久的景觀樹被連根拔起。

據南昌市氣象台監測,30日晚上,全市103個測風站中,22個站極大風速超過10級,7個站極大風速超過11級,塘南紅星站監測到超過12級的大風,風速達到35.3米/秒。這是南昌市有氣象記錄以來出現的第二大風速。

「南昌是內陸城市,怎麼會突然出現這麼大的風?」生活在清水灣小區的老人想不明白,「活到80歲,從未見過。」氣象科普博主「中國氣象愛好者」後來分析,當氣溫嚴重偏高,遇上西南暖濕氣流嚴重偏強,就像「冰塊掉進油鍋」,一旦觸發,「立馬出現極其激烈的天氣過程」,發生突然,且破壞力極大。

根據南昌市氣象台首席預報員孟明華介紹,31日淩晨3點至4點,南昌受到颮線自西向東快速移動的影響,這個過程中局地可能伴有下擊暴流。

公眾號「科普中國」也發文稱,南昌這次的颮線中,不排除還出現了下擊暴流。文章提到,颮線是一種中尺度的強對流天氣系統,它是一種範圍較小、生命史較短的氣壓和風的不連續線。颮線通常伴隨有雷暴、大風、冰雹甚至龍捲風等強對流天氣現象。下擊暴流則是指一種雷暴雲中局部性的強下沉氣流,到達地面後會產生一股直線型大風,越接近地面風速會越大。屬於突發性、局地性、小概率、強對流天氣。2015年湖北監利「東方之星」輪翻沉事件就是遭遇了颮線加下擊暴流的組合。

截至4月3日上午10點,3月31日開始的風雹災害共造成江西南昌、九江等9個設區市、54個縣9.3萬人受災,7人因災遇難。

「只是天災嗎?」

颶風停了,但給陳菁帶來的風暴還未停歇。「我知道發生了天災,但窗戶沒有問題嗎?」望著家中四面空缺的窗口,憤怒感、無力感再次襲來。她想證明窗戶存在問題,但諮詢過的律師曾告訴她,「窗戶不見了,要取證很難。」

窗戶的型材、施工,陳菁並不清楚。2021年8月,她來清水灣臨峰香閣3棟看房時,2004房已經是一套5室2廳的精裝房,房本上寫的是128平方米,實際面積接近150平方米,多出來的面積來自客廳和西側次臥的陽台。

那是兩個被改裝過的陽台。客廳的陽台約4米寬,有一面約1米高的玻璃圍欄。前房東在裝修時,選擇在圍欄內側裝上了一片落地窗,整個陽台被封包進室內。那扇立在陽台與客廳銜接處的玻璃推拉門,已被拆除。

在後來出事的西側次臥,它的改裝方式與客廳陽台類似,陽台同樣被包進了臥室。原本的臥室同樣有一面半封閉的玻璃圍欄、一扇玻璃推拉門,這些都在改裝時被拆除,只剩一片加裝在高出地板約10釐米牆體上的窗戶。

事發後的臨峰香閣3棟。新京報記者 熊麗欣 攝 事發後的臨峰香閣3棟。新京報記者 熊麗欣 攝

這一類的改裝方式,幾乎是清水灣所有高層住戶的選擇。半封閉的陽台通常只有部分面積被計入房本,剩下的部分,則成為賣房者口中的賣點——額外贈送房屋面積。把這些「贈送的面積」包進屋內,「房屋實際的使用面積就增加了。」

於是,絕大多數業主會選擇將開發商安裝的玻璃推拉門拆除,並封閉陽台。有的業主為了美觀,將陽台上的玻璃圍欄拆除,重新安裝窗戶。在業主們看來,這樣除了讓房屋看起來更寬敞,更重要的是,「陽台包起來好打理,如果家裡有小孩,陽台不封不安全。」 至於,窗戶的型材、安裝的標準,「這些東西我們搞不清楚。」

在華南理工大學亞熱帶建築與城市科學全國重點實驗室楊易研究員看來,住戶對半封閉的陽台進行封包,在陽台上加裝鋁合金門窗,如施工不當將可能引發安全隱患。

在楊易看來,一方面,很多住戶為了美觀,施工過程中將原欄杆結構拆除,欄杆與牆體和地板的剛性預埋連接遭到破壞,如果門窗只用結構膠和螺絲固定,連接強度肯定比原結構差。另一方面,陽台封包後門窗承受的風荷載(「風荷載」即風作用在建築結構上的壓力之和)整體比原來非封閉結構大。且樓層越高,風荷載越大。建築原有的門窗幕牆等圍護結構都要經過嚴格的設計驗算,並在施工過程中按照驗收標準及要求進行監管和驗收。然而非專業的施工方對封包後門窗承受的風荷載變化不能準確估計,再加上施工質量良莠不齊,如遇到大風天氣,將會造成嚴重的安全隱患。

楊易還提到,高層住宅的陽台欄杆多設計為非封閉式的玻璃和金屬等組合的圍欄結構。玻璃欄杆設計時,一般會參照規範或風洞試驗結果,充分考慮結構可能承受的風荷載。只要按照規範設計施工,在當地50年重現期基本風壓對應的風速範圍內,一般不會出現欄杆結構遭受風災破壞。「當然如出現超出設計範圍的雷暴大風或龍捲風等風災,也可能出現破壞。」

此前,小區的開發商南昌豪佳實業有限公司的工作人員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房屋交付均有驗收標準。被吹落的落地窗戶,是業主將原來開發商安裝的窗戶和牆體打掉後,私自安裝的。」

陳菁家的客廳。新京報記者 熊麗欣 攝陳菁家的客廳。新京報記者 熊麗欣 攝

大風過後的那一個星期,門窗店老闆陳輝忙得不可開交,每天都有十幾戶找來,他們大多是小區里的高層住戶,「有的是窗戶玻璃破了,有的是整扇窗都沒有了。」連著跑了十幾家,陳輝發現,業主家中的窗戶大多為鋁合金材質的推拉窗。「早些年就流行這種款式,價格比平開窗更便宜。」然而,幾乎很少有人知道,高層封包陽台其實並不適合安裝推拉窗。「相較於平開窗,推拉窗的封閉性較差,風一灌進來,窗戶就打晃。」而陳菁告訴記者,陽台和西側臥室的窗戶均是推拉窗。

比起窗戶的款式,更多的隱患藏在窗戶型材里。當地多名從事門窗行業的人員告訴記者,他們發現,在破損的窗戶中,許多窗壁厚度未達到相應型材的標準。早在2008年,根據國家標準《GB/T 5237.1-2008》規定,鋁合金門窗壁厚度應不小於1.4mm。從2021年2月1日起,該標準從1.4mm提高到了1.8mm。

而實際的情況是,在破損的窗戶中,窗壁厚度集中在0.8mm-1.2mm間。「(窗壁)越厚窗戶相對越牢固,價格也越貴。如果材料用得不達標,做工不規範,加上時間一長,窗戶材料老化,很容易出事。」陳輝說。

4月3日,當地調查部門相關人士在回覆媒體時表示,事發房屋窗戶的錨固點有很多缺失,有的可能只打了發泡劑固定。最終的調查結果,需要等各個部門核實清楚後確定。時至今日,陳菁仍在等待一個權威的說法。

關於高層住宅改裝的監管問題,楊易提出了擔憂,「當前我國對高層住宅改裝還沒有相關規範。」楊易提示,高層住宅住戶在對陽台結構進行封包時,需要特別謹慎,要將安全放在第一位,不能為了好看和使用方便而隨意改變原結構,給自己造成安全隱患。並且,即使未對自己和家人造成人身傷害,自行封包門窗結構若墜落也會對他人造成潛在威脅。

風暴過去了,但人們對這場身邊災難的恐懼還未完全消退。在距離清水灣小區一公裡外的火鍋店裡,人們談起3名被大風捲走的人,仍覺得不可置信,「家都不安全了。」談話間,天又暗了下來,店門外擦玻璃門的服務員加快了手裡的動作。

大雨落下,路上的人不再冒雨趕路,他們躲進店裡。小區里,迎面走來的老人念叨著,家裡的窗戶被砸出一個洞,他不敢回家住,「怕被風帶走了。」

4月16日,江西省氣象台再次接連發佈多條雷電、大風、冰雹、暴雨預警信號,提醒公眾注意防範強對流天氣,留在室內,關好門窗。

(應採訪對像要求,文中人物除楊易、孟明華、湯傑外,均為化名)

新京報記者 熊麗欣 編輯 楊海 校對 趙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