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高三女生創辦的這項足球賽,靠什麼走到了第八年?

4月30日下午,北高杯在北京三十五中足球場迎來首個主作客比賽。

2024年4月30日下午,一場高中校級聯賽的小組賽在北京三十五中足球場打響。

在北京高中生校際足球歐冠盃(以下簡稱「北高杯」)的整個賽程中,這隻是一場普通的小組賽,然而對走過八年辦賽歷程的北高杯而言,則是一個新的起點——這一學生自創賽事迎來歷史上首次真正意義上的主作客比賽。最終,坐鎮主場的三十五中以5比3擊敗人大附中第二分校。

這一天,北高杯真正走進校園賽場

未來回想起2024年4月30日這一天,北高杯組委會、參賽雙方的視角都會披上一層特殊的濾鏡,而不僅僅將其視作4月的最後一天、一個等待假期到來的普通工作日。

嚴格意義上講,這並不是北高杯第一次入校辦賽:2018年,該賽事由21世紀國際學校承辦;因賽程調整,北京京西學校也曾在校園作戰,與其他球隊一較高下。但正如北高杯組委會副主席、北師大大四學生徐澤惠介紹,此前入校辦賽的時間都安排在週末,學校只是提供了場地,場邊幾乎沒有觀眾。這一次三十五中主場作戰,校足球隊早早就在校園里張貼了海報,邀請老師和同學前往助威,北高杯第一次有了主作客氛圍。

參賽隊員在場上拚搶。  圖/BGBC北高杯公眾號參賽隊員在場上拚搶。  圖/BGBC北高杯公眾號

兩支參賽球隊也亮出了更認真的態度。

由於升入高三,身為三十五中隊長的王健寧今年踢球的時間並不多,但在這場比賽前,他和隊友特意加練了一週,目標是「一定要表現得非常好」,畢竟主場作戰是這支校隊此前從沒經歷過的大場面。賽前一天,他仍有些忐忑,「之前我們在學校里參加的最大規模比賽就是班賽,頭一回有這種跨校的比賽,還是當著老師、同學的面。」

下台後從學校趕來的人大附中第二分校隊同樣感覺新奇,作為球隊主心骨,讀高二的段琪泓專門在賽前動員時提到,「不管是高一還是高二的隊員,大家都是第一次經歷作客作戰,都精神一點兒,打出氣勢來!」北高杯以往的比賽,基本都是在組委會租用的中立場地舉行,三十五中提出今場比賽可以在校內進行後,組委會需徵求該場比賽對手的意見,人大附中第二分校隊很痛快地答應了。

怎麼就成了北高杯第一支「作客作戰」的隊伍?場上隊長、高一學生白語桐給出了答案,「我們平時就在校隊訓練,比賽機會很少,所以很珍惜。作客比賽確實壓力會大一點,但關鍵要看我們能不能打好。」

這場在校園里的比賽給予了賽事組委會和觀賽者相同的觸動,大家在意的早已不再是記分牌上的結果——儘管只是學生賽事,但錄入球員信息、數據統計、場邊實時轉播與解說……正式比賽該有的環節一個都不少;三十五中的球迷會專門借了三面大鼓,在場邊擂鼓助威的氣勢甚至能讓人窺見一絲工體北看台的影子。雖然觀眾人數並不算多,但徐澤惠說:「這種氛圍讓我們感覺很震撼。」

三十五中球迷會專門借來了大鼓,在場邊為本校球隊助威。  圖/BGBC北高杯公眾號

這幾年,一直在做高中生需要的比賽

為了「感覺震撼」的這一刻,北高杯組委會努力了很多年。

今年3月16日,第八屆北高杯召開領隊會,組委會再次向各個學校參會的領隊發出了「進校園」的倡議,由領隊與學校溝通。4月中旬,三十五中與人大附中第二分校的小組賽確定在前者的校內足球場舉行,組委會隨即開始針對這場比賽進行籌備工作,從賽前踩點、準備會,到最終確定流程都極為用心。徐澤惠說:「我們為這場比賽做了很長時間的準備,希望把每個方面都能做到最好。我們非常珍惜這次機會,感謝三十五中學校的配合,希望以後能逐步與更多學校達成合作,如果每場比賽都能辦成主作客賽事,感覺會更有意義。」

將時間再往前追溯,這份意義是北高杯成立之初的追求。2016年,當時年僅17歲的師大附中高三女生劉一鶴和兩位朋友一起策劃並舉辦了首屆北高杯,並通過家裡關係拉到10萬元贊助,以保證賽事質量。至於辦賽原因,極為簡單,劉一鶴時任校足球隊經理,但球隊比賽機會較少,即使可以約到友誼賽,場地費用還是令中學生有些難以負擔,更遑論是連續比賽。

確定辦賽後,劉一鶴用「挨個拜訪」的笨法子去各個學校邀請,最終有30多家學校的球隊表示願意參加,至此這個由學生主辦、組織,學生參加的賽事在2016年順利結束了首屆比賽。接下來的一切彷彿順理成章,劉一鶴後來說,「第一屆比賽結束的時候,看著那些失利的球隊喊著明年還要踢回來,我就覺得有責任辦下去。」

責任感是有傳承的。彼時,還是初二學生的徐澤惠通過北京中學生通訊社(以下簡稱「學通社」),擔任了首屆北高盃賽事攝影,之後成為誌願者,第三屆比賽時加入組委會……劉一鶴出國留學後,北高杯依然準時在每年4月至6月進入高中足球愛好者們的生活。在徐澤惠看來,她與組委會堅持下來的夥伴們「更像是守成」,「我們要把這個比賽給一鶴姐留著。」

2019年北高杯組委會成員與工作人員合照(前排右一:劉一鶴、前排左一:徐澤惠)。  受訪者供圖2019年北高杯組委會成員與工作人員合照(前排右一:劉一鶴、前排左一:徐澤惠)。  受訪者供圖

從某種角度講,北高杯的出現也填補了校園足球賽事的一塊空白——有官方背景賽事的主角,是擁有諸多足球特長生的足球傳統校,對僅僅是喜愛足球的普通高中學生吸引力並不大;社會上一些商業比賽則是與成年人「混編」,不僅報名費偏高,比賽時間也經常與學生的期中、期末考試衝突;百隊盃賽事則是自由組隊,少了一份代表學校參賽的榮譽感……而經過學生調查後的取精去粗,讓大眾看到了如今的北高杯:7人製、單循環小組賽和淘汰賽模式、每支隊伍1599元的報名費以保證每名隊員花費不到100元就能踢至少三場比賽)。與此同時,組委會在開賽前的領隊會上會通過問卷形式收集各個學校研學、考試的時間,以在製定賽程時迴避這些日子,確保不與學業衝突。

從2016年一路走到今年(2020年因疫情停辦一屆),曾有不少官方機構和社會團體注意到這個高中生們參加的草根賽事,然而面對拋來的橄欖枝,賽事組委會最終還是選擇「自己幹」,即使資金有些緊巴巴。例如今年北高杯的參賽規模達到空前的38支球隊,場次增多的同時,場租和球證成本也在增加,組委會需要嚴格控制支出,避免「一不小心就花超了」。

徐澤惠回憶,「我們第一屆打的是很富裕的仗,因為有10萬元贊助嘛。報名費是我們的唯一收入,此外就是一些有限的物料贊助,好在這筆費用可以覆蓋租借場地、請球證和為大家買運動險的支出。本來人力成本是一項最大支出,不過我們沒有這方面的困擾,因為組委會的工作人員都是義務的。」堅持「自己幹」是出於組委會的初心,「其他機構接手,我們是輕鬆了,但可能沒辦法給高中生帶來更好的服務與體驗,我們的目標和初心或許也實現不了。所以,大家商量後,覺得苦點兒累點兒沒關係,就是希望做不一樣的、高中生真正需要的比賽。」

北高杯的賽事宣傳語是「熱愛大於一切」,每到賽季中,義務工作的組委會成員都有著滿滿噹噹的時間表:週末兩天在賽場進行組織、轉播、拍攝、數據統計的工作,週一在公眾號發佈當輪戰報和數據,週二推送新一輪預告,週三處理各支球隊的需求(如調整比賽時間等),週四和週五召開準備會,分派新一輪的賽場服務工作……徐澤惠說,這就是對賽事宣傳語的最好詮釋,「不僅我們自己熱愛,也希望能給熱愛足球的學生提供一個更好的踢球平台。」

「熱愛大於一起」的賽事主旨支撐著北高杯的參與者一路走過來。  圖/BGBC北高杯公眾號「熱愛大於一起」的賽事主旨支撐著北高杯的參與者一路走過來。  圖/BGBC北高杯公眾號

這些人,因為足球迎來不同的人生

很多人說,做一件事不能只靠「為愛發電」,但對於北高杯的參與者來說,這句話並不完全正確。

「假如北高杯沒有進入你的生活,你現在的人生會是怎樣的?」當新京報記者把這個問題拋給徐澤惠時,她有點兒不可置信,「我很難想像生活里沒有北高杯會是什麼樣。每年三四月,爸媽就會問我,‘是不是該去足球場了?’感覺已經是人生的一個固定程序了。」

有人評價,北高杯是「普通人生活中,足球改變人生的最好詮釋」。在如今北高杯組委會的13個人中,有高中生,有高中時代參與過北高杯,被這個賽事吸引、留下的大學生,也有在學通社接觸到北高杯、如今全心投入於此的年青人,細究起來,每個人的生活似乎都因北高杯發生了改變。

目前就讀於香港中文大學的侯嘉起將自己定位於「足球愛好者」,他從小學就開始接受足球訓練,一直到高中畢業。幾年前在北高盃賽場上,他曾有過極為亮眼的表現。即使如今身在距離北京兩千餘公裡外的香港,將足球列入人生規劃的侯嘉起也沒有離開過北高杯,一直負責賽事解說的統籌工作。

侯嘉起(左)曾為北高杯擔任解說工作。  圖/BGBC北高杯公眾號侯嘉起(左)曾為北高杯擔任解說工作。  圖/BGBC北高杯公眾號

徐澤惠上大學之後開始踢足球,幾乎是從零開始的她在大一時成為校隊正選門將,由足球比賽的旁觀者變成了參與者。這是北高杯給予其生活的變化之一,「我還去北京市足協和青訓球會實習過,從另一個角度看到了很多青訓的故事。如果沒有北高杯,我可能壓根不會接觸足球這項運動,更不會選擇參與其中。」

2023年,向來對與同學競爭有點兒發怵的徐澤惠邁出了勇敢一步——通過北師大體育學院為北高杯申請了國家大學生創新創業訓練計劃,立項成功的獎金為兩萬元。之後的一個月,她和同學們完成了13萬字的材料,其中包括成熟的運營方案、詳細的調研、理論體系和分析。申請得到批複的那一刻,徐澤惠鬆了口氣,「當時組委會的資金很緊張,這兩萬元資金是我們自首屆比賽後得到的最大‘贊助’,資金充裕一點,我們也能將比賽辦得更好。」

甫一接觸北高杯時,徐澤惠只是一個「小白」攝影,與賽事一同成長的她在日後點亮了「活動組織」「人際溝通」等多項技能,甚至保研升學還獲得了加分。這個大四女生感歎著:「北高杯和我們是互相成就,我們的目的是為它付出,但在未來的某一刻,會因此有很多意想不到的收穫。」

高中生足球愛好者之間會有「你踢過北高杯嗎」「我踢過」的交流,當然,他們更習慣稱呼北高杯的英文縮寫BGBC,似乎是在分享彼此心知肚明的小秘密。他們從北高杯走出,又盡己所能去回饋,或許北高盃賽場無法培養出職業球員,但對他們來說,這個草根賽事意味著更多。

2017年第二屆北高杯決賽前,劉一鶴在朋友圈寫下這樣一段話:「離開賽場後,我們就是我們,足球就是足球,輸贏這些東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在球場上遇到的這些人,這些事。我們的笑,我們流過的淚,這些才是比賽的意義,也是足球的意義。」徐澤惠在幾年後也給出了她的答案:「北高杯帶來的不僅是對足球事業與產業的關注,還有因此建立起來的友誼與羈絆。」

這些一路陪伴北高杯走來的人,在這裏揮灑著青春,並在綠茵場外迎來了被足球改變的人生。

新京報記者 周蕭

首席編輯 吳冬妮

校對 劉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