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城為何曾名「腰鼓城」

前不久,「北京中軸線——中國理想都城秩序的傑作」成功列入《世界遺產名錄》,於是許多網民紛紛將打卡所在城市的中軸線作為Citywalk的首選。

同時,也有網民指出,中國的幾大古都中,唯一不能明顯體現中軸線設計理念的,似乎只有杭州——既沒有夾著天子禦道向遠處延伸的中軸,也沒有規模宏大左右對稱的建設佈局。第一個在杭州建都的是吳越國,當時杭州城「南北展而東西縮」,形似腰鼓。

那麼,杭州「腰鼓城」的城市格局,是怎樣形成的?

吳越國時期的杭州城 圖源:「水韻西湖」微信公眾號吳越國時期的杭州城 圖源:「水韻西湖」微信公眾號

司馬遷在《史記·秦始皇本紀》中,曾記載秦始皇在巡遊浙江時,「過丹陽,至錢唐,臨浙江,水波惡……」據說這是歷史上對「錢唐」也就是杭州最早的記錄。

這樣的地理環境,跟龍盤虎踞的都城地位並不沾邊。因此,在很長一段時期內,屬於會稽郡及吳郡邊緣屬縣的錢唐(杭州),發展較為緩慢。

直到進入隋朝,杭州才由吳越兩郡的城鄉「結合部」,完成從縣到州(市)的「二級跳」。特別是大業六年(610年),江南運河正式通航,這座城市才更快速地發展湧動起來。

而真正將杭州的風景與「流量」優勢變現的,則是吳越。在五代十國戰亂未歇的背景下,錢鏐在此建立地方政權。他選擇將鳳凰山麓的州治舊址作為吳越國首府,並開啟了在杭州建都的歷史。

在城建方面,錢鏐啟動了三次大規模外拓,決定了這座城市的基本輪廓與發展形態。如果以時間順序展開,三拓杭州城主要是指先後修建了用於軍事防禦的夾城、「為百姓計」的羅城,以及作為吳越王府的子城。

可就在修完夾城後的第二年(891年),黃巢的殘將孫儒南下入侵,在不遠處更為強大的南唐經濟中心蘇州一帶,大肆燒殺搶掠。這也讓開始檢討修建夾城的「失誤」:「後始念子城之謀,未足以為百姓計」,也就是說雖然夾城建好了,但在安全上更多考慮守衛子城,卻沒有很好地顧及百姓安危。

因此,兩年後,錢鏐決定為自己的「任性」買單,一鼓作氣發動吳越十三州軍民,在夾城的基礎上集中修築羅城,進一步保衛杭城的南北區域,據《杭州誌》記載:「由是複興十三郡,經緯羅郭,上上下下,如響而應」南北兩頭大、中間細的「腰鼓城」也正式形成。

錢鏐三築杭城 圖源:「杭州西湖風景名勝區」微信公眾號錢鏐三築杭城 圖源:「杭州西湖風景名勝區」微信公眾號

至此,從隋唐之際「縣」「州」身份演變而來的杭州,終於迎來作為王朝之都的「高光時刻」。而對於當時杭州為何成為「腰鼓城」,不妨從空間與時間這兩條線上來一探究竟。

空間上,杭州城的東區和南邊受製於錢塘江,定期起伏的海潮成為人們長期的「灰色記憶」;轉向西面,西湖群山與西溪濕地又聯手「封鎖」了城市的發育走向;而吳山腳下的吳越國王宮主要依鳳凰山而建,建築本身無法完全對稱。

因此,在實際操作層面,只能以一種傾斜逶迤的腰鼓姿態,順勢將城市格局進一步北拓南延。如杭州北部的夾城巷(長板巷),東西相距300米之內,南北方向卻十分狹長,沿著運河拓展,長達10餘里。這也讓一直向中原和北方致敬的都城建製,在山水江南找到了屬於自己的生長脈絡。

時間上,早在隋唐之前,靠南的江干與北邊的武林就分別發展為杭州城市的中心,這也成為其「狀如腰鼓」獨特形製的前導。隨著大運河的全線貫通,更是將原本較為獨立的錢塘水系,納入全國交通網,杭州也隨之升格為其中的集散樞紐。

因此,這一時期的大型城建,均將保護並拓展水運通道作為重要目標,這也再次決定了其所謂的「中軸」——即「腰鼓線」需沿水道的方向次第展開,這也是杭城區別於其他古都的一點。

其實,在隋唐時期,杭州雖然取得了一定發展,但在江南地區算不上「龍頭」城市。直到三代的大力建設,才逐漸超越了蘇州、越州(紹興)。

早在1930年,地理學家張其昀出版《中國地理大綱》,就將杭州作為中國的「六大古都」之一。然而,無論是作為吳越國的都城,還是南桑治的都城,杭州都是區域性的政治中心,而非真正意義上大一統王朝的都城,但這絲毫沒有撼動杭州的古都地位。可見吳越國時期完成的城市規劃建設,意義不可小覷。

航拍杭城 圖源:視覺中國航拍杭城 圖源:視覺中國

那麼,吳越國的杭州城建有何深層意味?筆者認為,至少有三個方面。

一是「道法自然」的城建理念。吳越國時期的三次大規模築城,無不是在適應杭州山水形態的基礎上,對城市做出因勢利導的合理營建。特別是聯通西湖、運河及錢塘江水系,並把其中的幾處製高點都囊括入內。這樣設置的巧妙之處在於,大體上讓子城處在南北方向的居中地位,彌補了整個城市在形製上的缺陷。

顯然,這一看似「順其自然」的設計與規劃,與《周禮》規定的國都建設——「匠人營國」需「中正平直」的要求並不相符,卻是管子城建理念的鮮活實操。《管子·乘馬》記載:「凡立國都……因天材,就地利,故城郭不必中規矩,道路不必中準繩。

二是「城建為民」的價值取向。錢鏐認為:「利在一身勿謀也,利在天下者必謀之。」從最初修建夾城開始,他就考慮框定大運河北段的重要關口,後續兩次城建,都高度契合「築城以衛君,造郭以守民」的價值取向。據史料記載,經歷吳越國時期的杭州城戶數,由唐元和年間的51276戶,增長到北桑治之初的170457戶。

此外,錢鏐傾注頗多心力的水利工程,讓杭州的水運交通迅速發展,海內外商業貿易持續繁榮。司馬光在《資治通鑒》中的評價是:「吳越王鏐築捍海石塘,廣杭州城,大修台館。由是錢唐富庶盛於東南。」

三是「適當留白」的路徑方法。如果說三擴杭州、大興水利、堅固城池,都是極為務實的城建舉措,那麼,在較為狹小的腰鼓城之內,保護好西湖及群山作為留白之地,也引導著人們得以觸摸「三面雲山一面城」的自然脈動。其實,吳越國定都杭州之初,在修建吳越王府時,就有人提議把西湖填平。或許,這一「腦洞大開」的操作,恰好是看到了吳山腳下的空間太過侷促。

所幸始終保持應有的「人間清醒」,至今西湖還是那個人見人愛的西湖。而且歷經三代,最終將「腰鼓城」的建設提到了新高度,並開創了中國和平統一的先河,使得歷史上另一個宏大時代——南桑治得以在此開啟。

北桑治鹹平六年(1003年),距離吳越國「納土歸桑治」僅20餘年,青年詩人柳永揮別故鄉的武夷山,途經杭州前往汴京參加科舉,醉心於湖山美好和都市盛景,創作了著名的《望海潮·東南形勝》。他大筆一揮「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

其實錢塘自古並不繁華,只因一代代人孜孜不懈,讓她千百年來持續「輸出」獨特魅力與風華,也才讓杭城成為了今天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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