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山越嶺,他們保護穿山甲
孫鬆(右一)和隊員在火燒跡地調查采樣。國家林草局穿山甲保護研究中心供圖
一種只想安安靜靜生活的小動物,在剛剛過去的8月裡,被至少5億網民圍觀。
圍觀的目的不是打擾,而是為了更好地守護——在國家林業和草原局穿山甲保護研究中心指導下,野生救援、中國野生動物保護協會等參與製作的紀錄片《尋護者》上線,明星的加入讓它迅速受到關注,也讓更多觀眾看到中華穿山甲救護、保育、野化、放歸棲息地故事。
穿山甲在地球上生存了至少4500萬年(根據現存最古老的穿山甲化石),它們擁有堅硬的鱗甲,在自然界天敵較少。由於人類大規模捕殺,根據世界自然保護聯盟的評估,如今所有種類的穿山甲都面臨種群下降的風險。其中,包括中華穿山甲在內的3種穿山甲處於極度瀕危(CR)狀態。
2018年,民間穿山甲保護機構——西子江生態保育中心成立。
創始人李成在廣東惠州烏禽嶂租下一間小平房,開著一輛皮卡車,每日上山夜巡。一年之後,東北林業大學研究生孫鬆放下手頭的東北虎野外調查,跟隨導師一路南下。
在惠州市惠東縣,他們相遇並一同投入穿山甲的保護工作。
一條清澈而迅捷的河水從烏禽嶂奔湧而來。烏禽嶂是惠東縣東北部的蓮花山支脈、粵港澳地區重要水源西枝江的源頭。
第一次踏上這片土地的時候,李成發現,這裏有很多大灣區其他地方罕見或者已經消失的物種。這裏分佈著大面積的亞熱帶常綠闊葉林,除穿山甲外,斑林狸、歐亞水獺、紫紋兜蘭、穗花杉等珍稀瀕危物種也在其中出現。
「當時我是把它看成粵港澳地區珍稀動物的‘時光膠囊’。」李成說,經歷了那次調研,他決定辭去深圳IT工程師的工作,全身心開展動物野外保護。
為了獲得當地村民的信任,更好地進行保護監測,李成長期住在山裡的小平房中,早出晚歸,去山上調查穿山甲的行蹤、收繳盜獵工具。閑時,李成也會在村民家裡喝茶聊天,介紹自己保護穿山甲的工作和計劃。
漸漸地,村民不再懷疑這個背著工具在深山裡四處穿梭的年青人,轉而支持他的工作。
野生動物救護員陳月龍從事救護工作至今已有13年了,從體重超過50公斤的蘇卡達陸龜到拳頭大小的斑頭鵂鶹,他每年要救助1000多隻野生動物。但是面對穿山甲,陳月龍有過太多遺憾。
比如,由於人們對馬來穿山甲和中華穿山甲的生活習性、消化系統的差異不夠瞭解,兩隻從非法貿易中獲救的馬來穿山甲沒能挺過圈養的第七個月。剩下的一隻中華穿山甲,在人工環境中存活了3年,但因為找不到棲息地,最終無家可歸。
在尼泊爾研究中華穿山甲的學者安比卡۰卡迪瓦達曾經分析說:「動物保護行動的重點通常是大型哺乳動物,而忽略了情況更危急的小型哺乳動物和其他不引人注目的物種。政府及其他組織沒有針對小型哺乳動物的保護製定出充分的計劃,這導致了與穿山甲有關的生態、威脅及其他保護方面的信息少之又少。」
將穿山甲作為研究、保護對象,並不是熱門的選擇。想要科學地對穿山甲進行人工救助和野外放歸,就必須加強穿山甲野外種群和棲息地的調查監測以及對穿山甲生態功能的全面評估。
5年多以來,為了收集一手資料,李成帶領的巡護隊和孫鬆所在的野外考察(外業)小隊已經爬過上百座大大小小的山頭。
談及困難,孫鬆輕描淡寫:「我是貴州的,另外兩個師妹也是在多山的地方長大,爬山都不錯。」
廣東的山不高,卻十分難走。出任務的時候,他們需要早早出發,帶上各種各樣的工具做相應調查。為確定穿山甲是否在洞里,需要用內窺鏡。測量穿山甲洞穴的形態特徵,要用到捲尺、遊標卡尺、鋼絲軟杆。
設備、開路工具、相機再加上飲用水和午餐,任務繁重時每個人要負擔十幾公斤的重量,在亞熱帶藤蔓纏結的林下行走。夏天,在炎日炙烤下穿過灌草叢,每個人都需要帶上藥物,防止中暑;冬天清晨,頂著凜冽山風騎電單車穿過小路,凍感冒是常事。有時忙得太晚,他們下山時明月已經破雲而出。
在烏禽嶂,李成一直想調查清楚穿山甲種群數量,「像中華穿山甲這樣的極度瀕危物種,政府和公眾可能最關心的就是它們還剩多少」。
一開始,野外監測團隊在森林里布設了大量的紅外相機錄像。回收數據之後,孫鬆發現很多影片只有穿山甲進洞或者出洞的畫面片段,很少完整拍到穿山甲的整個進出洞行為。由於缺乏前人經驗,這群年青人必須依靠自己摸索。他們使用不同品牌的相機、放置不同的高度,通過控制變量測試出了能夠完整拍攝的精確布設位置。
孫鬆和他的團隊還發現,穿山甲的體長是比較明顯的個體特徵,首次提出通過穿山甲的體長來區分個體:通過在相機旁加上參考杆來計算畫面里穿山甲的體長,以精細識別種群內的個體,評估出整個種群的數量。
2019年,惠東縣烏禽嶂地區首次監測到中華穿山甲野外活動蹤跡。5年後,烏禽嶂已經成為中國大陸已知最大的穿山甲種群分佈地,種群密度估計超過1只/平方公里。
穿山甲成為國家一級保護動物之後,孫鬆所在的保護研究中心有了更充足的資金和更好的科研條件。按照計劃,新修建的研究中心(面積達1200畝)將提供一個更貼合穿山甲原生棲息地的環境,用於穿山甲的野化放歸訓練。
從研一到如今即將獲得博士學位,穿山甲貫穿孫鬆的研究生涯。他回想起有一次,和同事開了一個通宵的車,從潮州接回一隻穿山甲。它闖進了農戶的雞舍,肚子上長滿膿包。孫鬆連夜將它帶回廣州的救護中心醫治。這是他救助的第一隻穿山甲。
「順利的話應該會留在這裏,繼續做穿山甲的研究。」孫鬆覺得,穿山甲洞穴的多種功能對其他物種以及整個生態系統的影響都值得深入鑽研。
李成眼下更多考慮如何將這份保護工作可持續地發展下去。除了保護好當地的野生動物之外,是不是還能夠有一些舉措去帶動當地的綠色發展、給社區帶來一些生態效益。
實習生 嚴諾晗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秦珍子 來源:中國青年報
2024年09月04日 06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