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息的追尋 不能忘卻的紀念——山東為無名烈士尋親一直在路上


不息的追尋 不能忘卻的紀念
——山東為無名烈士尋親一直在路上
「爸,77年了,我們終於找到您了!我媽泉下有知,也會感到欣慰的。」3月31日,在龍口市諸河高家村,烈士高延修的女兒、79歲的高淑敏,手捧龍口市「為烈士尋親」小組從濟南解放閣帶回來的「英雄土」,淚如泉湧,放聲痛哭。
高延修,1945年2月參加革命,1948年9月在濟南戰役中犧牲。多年後,家人收到一紙革命烈士證書,這才知道他已經為革命犧牲了。
今年清明節前夕,尋親小組專程趕赴濟南革命烈士陵園,在檔案資料中,找到了高延修的名字。
英烈縱無名,山河永不忘。習近平總書記強調,「對一切為國家、為民族、為和平付出寶貴生命的人們,不管時代怎樣變化,我們都要永遠銘記他們的犧牲和奉獻。」為無名烈士尋親,讓英雄魂歸故里。近年來,山東大力開展「為烈士尋親」活動,創新使用DNA信息比對、人工智能等技術,為越來越多烈士找到了親人。
回家:
「爸,您終於和我媽團聚了」
3月31日,在龍口市諸河高家村,高淑敏小心翼翼從櫃子裡拿出一個陳跡斑斑的小信封,從裡面抽出一張顏色泛黃、破損嚴重、字跡模糊的紙張。這是父親高延修在濟南戰役中榮立二等功的獎狀,也是父親留給她們唯一的念想。
在高淑敏的印象里,父親打仗非常勇敢。1948年3月28日,在解放龍口的戰鬥中,高延修第一個攀上龍口電廠製高點——一座80多米高的大煙囪,插上了勝利的紅旗。解放龍口後,高延修所在部隊開拔,投入新的戰鬥。妻子劉振蓮懷抱著年僅2歲的小女兒,手牽著6歲的大女兒為他送行,只是遠遠地打了個招呼,沒顧得上說一句話。高延修自此音訊皆無。多年後,家人收到了一紙革命烈士證書,這才知道他已經為革命犧牲了。
「小時候,看到別人都有爸,我和姐姐經常抱頭痛哭,那個滋味別提多難受了。」高淑敏說,這麼多年,她們一直想知道父親犧牲在哪裡,埋葬在哪裡,但是始終沒有結果。母親臨終前唸唸不忘,懷著深深的遺憾離開了人世。
為了了卻烈屬的夙願,今年清明節前夕,尋親小組專程趕赴濟南革命烈士陵園,開展了一次尋親祭掃活動。

龍口市「為烈士尋親」小組,在高延修烈士的小女兒高淑敏(左二)家中走訪。
在濟南革命烈士尋親中心,他們在《山東省革命烈士英名錄》等檔案資料中,找到了高延修的名字:高延修,1922年12月出生,1945年2月參加革命,生前任華東野戰軍9縱25師73團一營機槍連班長,1948年9月在濟南戰役中犧牲,榮立二等功一次、四等功一次。
這一信息,與高延修家人珍藏的立功獎狀上記載的時間、地點、立功原因完全一致。正是在此次戰鬥中,高延修冒著槍林彈雨連續7次運送門板、彈藥到第一道火線,直到壯烈犧牲。包括高延修在內,共有30多位龍口子弟兵犧牲在這裏,他們的名字永遠地鐫刻在烈士英名牆上。他們所在的華野9縱25師73團,被中央軍委授予「濟南第一團」榮譽稱號。
在濟南解放紀念館,龍口市退休軍人事務局副局長李冬梅拿出一個紅包裹,鄭重地交給紀念館的工作人員:「這是高延修烈士存世的唯一一張照片和他的二等功獎狀複製件。臨行前,烈士的女兒特意委託我們捐贈給烈士犧牲地的紀念館。」

之後,尋親小組在解放閣下的戰場舊址,採集了高延修烈士鮮血浸染過的泥土和泉水,帶回烈士家鄉,交給了他的家人。
4月1日,在子女的陪同下,高淑敏將「英雄土」與母親合葬。「爸,這麼多年,您終於回家和我媽團聚了。」她喃喃地說。
「我們計劃國慶假期帶母親去趟濟南解放閣,到時候我兒子也一起去,他受老人影響報考了軍校。」高淑敏的兒子藏波說。
初衷:
為了同一個目標:讓忠魂歸故土
「太好了,今天又找到4名濰坊籍烈士的安葬地址,並聯繫到了他們的親屬。」每到清明,濰坊誌願者王帥康都格外忙碌。這些年,他往返於各地烈士陵園、檔案館及烈士親屬家中,見證了一幕幕激動與欣喜。
三天前,王帥康與濰坊市峽山區退休軍人服務中心的工作人員一道,剛將誌願軍烈士王福長的安葬信息和長津邑中國人民誌願軍烈士陵園的照片,送到他的侄子王發讓手中。
拿到叔叔的安葬信息,王發讓語塞凝噎。「從我記事開始,奶奶就一遍遍講叔叔的故事。」王發讓說,因為叔叔遺骨未歸,家裡人給他修了衣冠塚,時常過去祭奠。受叔叔影響,王發讓成年後也參軍入伍。
「奶奶臨終前,把父親和我叫到跟前,叮囑一定找到福長叔叔的安葬地。」今年元旦,他看到網上有人為烈士尋親的新聞,就聯繫到峽山區退休軍人服務中心,並找到王帥康,幫助一同尋找。在查閱大量資料和走訪後,王帥康終於找到王福長烈士的信息。
王福長烈士生前沒有留下照片,王帥康就聯繫安徽一所大學美院的誌願者,依靠採集到的烈士親屬的外貌特徵,為其畫像。「畫像可能只有七八成像,但已經是留給他們最大的安慰了。」王帥康說。
六年來,王帥康已經為288名烈士找到了親屬。提起初衷,他告訴記者,2019年跟隨義工組織前往烈士陵園看望守陵老人,臨走前,老人摸著墓碑說,「不少烈士沒人來祭奠,他們的家人也不知道他們埋在這裏。」不經意的一句話,王帥康記在了心裡。此後,他走上了為烈士尋親的道路。

「最遠我到過雲南大理烈士陵園查詢資料,最難的是信息少或重修陵園時謄寫錯了名字或戶籍,查證起來耗時很多。」王帥康指著「於樹升」的墓碑照片說,他1949年犧牲在劉集戰鬥中,烈士證寫的是「於樹聲」,可墓碑上謄抄成了「於樹升」。
翻找一個烈士的信息,往往需要查詢上千甚至數萬條記錄,雖然耗時耗力還要自己貼錢,王帥康卻樂此不疲。在尋親路上,他認識了不少誌同道合的誌願者。聽說他正在查找濰坊籍烈士的信息,淮海戰役陳官莊紀念館的誌願者專門從河南永城發來資料,抄錄有208名濰坊籍烈士信息。西藏、河北、河南等地也不斷髮來信息,希望他能幫助陵園里的烈士找到親屬。王帥康說:「知道家人在哪,才能心安。」
為烈士尋親,像王帥康這樣的誌願者還有很多。有人寄出上千封尋親信,有人奔波萬里走遍全國,有人堅持十幾年傾其所有……他們只為著一個共同的目標:讓忠魂歸故土,幫烈士找到「回家的路」。
17年前,山東籍軍人孟祥斌為救跳江女子不幸犧牲,他的事蹟感動了無數人,卻給家人留下了無盡的遺憾。孟祥斌犧牲後,妻子葉慶華以超出常人的毅力投入為烈士尋親的事業中,四處奔波,十幾年如一日,先後為700多名埋骨他鄉的烈士找到了親人。自2020年起,她又組織10所高校的大學生為烈士畫像,讓烈士與家屬「跨時空團聚」。
堅持:
「我願用我的一生去做這件事」
今年清明節前夕,北方平原地區已染上新綠。在菏澤市張和莊烈士陵園,一座座無名烈士墓碑掩映在蒼翠之中,無聲地訴說著一段段跨越70多年的英雄故事。
「我還沒有給你們找到家,但張和莊的村民從來沒把你們當外人,你們都是我們的村民……」4月1日,退伍老兵張景憲剛送走一批來村里舉行追思英烈活動的師生,轉身又走進了烈士陵園。他蹲下身子,一邊念叨著尋親的家常,一邊輕輕為無名烈士擦拭墓碑。
17年來,張景憲根據他收集的信息,替烈士們往家鄉寄出的書信早已超過千封,他尋遍大半個中國,累計跋涉上萬里路,只為讓曾經拋頭顱、灑熱血的英雄魂歸故里。
「大家知道這裏安葬著136位無名烈士,但他們叫什麼名字,來自哪個部隊,老家在哪,沒人說得清。」張景憲當過兵、上過戰場,退伍回鄉後,這些經歷讓他對安葬在村里的無名烈士們尤其牽掛。2008年清明節,擔任張和莊社區(原張和莊村)黨支部書記的張景憲,在組織掃墓時,被老黨員的一句「幫烈士找家」深深觸動。自此,張景憲踏上了為無名烈士尋親的道路。

烈士們幾乎沒有留下任何信息,時隔半個多世紀,想要找到線索非常難。幾經輾轉,張景憲終於有了收穫:1947年,華東野戰軍8縱23師在菏澤一帶與敵激戰,傷者被送往位於張和莊村的戰地醫院救治,因傷重不治犧牲的,被村民們用白布包裹安葬於此。帶著這條線索,他多次到各地幹休所尋訪老兵求證,找史料專家諮詢,終於確認了烈士們來自華野8縱23師67團,並獲得了1947年的烈士名冊,其中有94人留有姓名,86人記錄了籍貫。
新的困難隨之而來。年代久遠,地址變遷,烈士親屬去世,都讓尋親工作困難重重。張景憲選擇了最「笨」的辦法——寫信。他按照烈士名冊上的鄉鎮地址信息,先後寄出上千封尋親「家書」,收件人直接寫烈士姓名,信中懇請當地的郵遞員協助尋找親屬。
儘管多數信件被退回,但堅持終有迴響。2014年,首封來自山東臨沂的回信,為張文祿烈士找到了家人。遺憾的是,烈士的母親已離世半年。張景憲既欣慰又難過,他到烈士母親的墳前叩首告慰:「英雄回家了。」
「要和時間賽跑!」張景憲說,時間緊迫,自己早一點幫烈士找到家,他們就多一分「再見」親人的可能。
17年來,張景憲的足跡遍佈全國26個省市,行程超萬里。他聯合郵遞員、誌願者、媒體等各方力量,組建了全國尋親網絡。截至目前,他已成功為44位烈士找到親屬,每段「重逢」都催人淚下。
「徐彥墩烈士犧牲時年僅19歲,母親因思念哭瞎雙眼,臨終前拉著大兒子的手千叮萬囑,一定要找到弟弟。直到70年後,我們寄出的‘家書’,終讓烈士與家人‘團聚’。」張景憲說道。
「每年春節,他母親都在桌上給他放一雙筷子,覺得兒子早晚會回來團聚,直到老人去世。」這是來自江蘇的烈士王殿華的故事。當年,王殿華剛參軍5個月就犧牲了,母親堅持找了他十幾年,一直堅信他還活著。
一個個「團圓」的動人情景,成為張景憲為無名烈士尋親的不竭動力。他將這些年結識的熱心人組織起來,成立菏澤市烈士尋親誌願者協會,彙聚了2000餘名誌願者。隨著尋親力量的壯大,協會不僅為張和莊烈士陵園的烈士找到了親屬,還在為更多的烈士尋親。
「他們為我們犧牲,我有責任幫他們尋親,讓他們忠魂歸故土。我願用我的一生去做這件事。」張景憲說,這件事不是他一個人在做,幫烈士尋親的誌願者遍佈全國各地,大家擰成一股繩,傳承英烈精神,為烈士的回家路,點亮了一盞不熄的燈。
新技術
從烈士牙齒中提取DNA
「我媽媽2歲時,姥爺就去打仗了;4歲時,姥爺就去世了。媽媽根本不記得姥爺長什麼樣子。因為一直不知道姥爺的遺骸在哪,我們只能在姥姥墳旁立碑紀念。」4月1日,在濟南市曆城革命烈士陵園許維峰烈士墓前,來自威海榮成人和鎮靖海衛村的張英姿和弟弟張輝難掩激動。
1946年8月,27歲的許維峰應召入伍,成為華野9縱的一名戰士,1948年9月在濟南戰役中光榮犧牲。
張輝說,知道姥爺犧牲在濟南後,這些年,他們也曾多次到濟南的多個烈士陵園查找,但一直沒找到,母親帶著遺憾離世。多虧了無名烈士尋親隊伍,母親終於和姥爺「團聚」。
2021年起,濟南市退休軍人事務局創新運用DNA技術為無名烈士尋親。今年3月,無名烈士尋親隊伍第十八次出發。「這次我們帶了21條線索,前往威海、煙台為烈士尋親。」濟南革命烈士陵園(濟南戰役紀念館)陳列部主任周光濤介紹,他們最終為13位烈士找到了親人,許維峰就在其中。

像許維峰這樣的烈士還有很多。1948年9月16日,濟南戰役正式打響,揭開瞭解放戰爭戰略決戰的序幕。在這場戰役中,人民解放軍2萬多名將士血染泉城、5000多名烈士長眠濟南,用鮮血和生命譜寫了爭取人民解放的英雄之歌。令人遺憾的是,因當年大軍轉戰、戰事匆忙,有的烈士只能捧土為墓、削木為碑,有的甚至連姓名也無從考證,成為無名烈士。
2021年起,為改善烈士墓設施環境,濟南革命烈士陵園啟動墓區改造提升和散葬烈士墓遷建工作。抓住這一契機,濟南市退休軍人事務局借助DNA鑒定技術,為無名烈士尋親。
「烈士墓年代久遠,多數隻能從牙齒中提取樣本。」周光濤介紹,目前,已經在1676個濟南戰役烈士墓中,提取了1330個DNA樣本,經過鑒定已有800多個提取到數據,可進行數據比對。「我們分批次地為這些烈士尋親,其中,許維峰烈士的DNA通過數據庫比對後,找到了親人,這是比較順利的。」周光濤說,還有很多DNA信息涉及家族較多,線索指向不夠明確,尋親難度很大,「後期希望通過技術進步、數據庫範圍擴大,為更多烈士找到親人。」
3月28日上午10點,泰安市寧陽縣烈士陵園一片肅穆,一場「為烈士尋親,慈善在行動」烈士安葬活動在這裏舉行。去年以來,寧陽縣退休軍人事務局通過採集烈士遺骸DNA進行信息比對,為5位無名烈士找到親屬。
「77年了,我們一家人從未放棄尋找四伯,現在終於能告慰祖先。」活動現場,烈士莫青河的侄子莫洪文難掩激動。
「無名烈士墓區內,掩埋條件並不好,距地面僅有半米深。」濟寧醫學院法醫學院(司法鑒定研究中心)副院長(副主任)侯森回憶,2024年10月30日,現場發掘時,僅發現一具較為完好的人體骨架。「由於年代久遠,烈士的骨骼腐敗嚴重,已嚴重鬆散,輕輕一捏就會碎化。最終,我們決定從烈士的牙齒入手提取DNA。」侯森說。
濟寧醫學院法醫學院(司法鑒定研究中心)的劉奇參與了烈士遺骸發掘、DNA比對的工作。「我們先找到乾淨、雜質少的牙齒,通過表面洗淨、酒精泡、紫外線照射等步驟反復操作,試圖進行DNA分型,但效果並不好。之後,我們又進行PCR擴增不斷將DNA信號放大,消除降解本身導致的汙染,找到了真正的DNA分型數據。」劉奇說,他們共使用了6顆牙齒進行試驗,一顆牙齒的試驗週期就要用一週時間,這在以往是很不常見的。功夫不負有心人,數據最終被提取出來,併成為尋找烈士親屬的關鍵信息。
近年來,濟南、泰安、聊城、濱州等地大力開展「為烈士尋親」活動,創新使用DNA信息比對、人工智能等技術,已為1406名烈士找到親人。
(大眾新聞記者 董卿 從春龍 張鵬 段婷婷 張珈瑋 周琛 劉濤 張海振 文露漪 陳丹 實習生 武詠潔 蔡芹鳳 通訊員 張建魯 盧曉 王資誠 李曉君 桑治緒政 馬小彤 許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