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樹丨散文
文/王思賢
晚上8點多鍾,老家院子隔房的幺爸給我發微信說,達州新聞在播萬源對古樹重新掛牌,那我們老家那些柏樹、鐵青杠樹也應該掛牌保護嘛?
幺爸七十好幾的年齡了,全家搬離老家院子外出創業已有幾十年,現在定居在達州。他把這件事告訴我,是認為我一直從事林業工作,而且和他一樣,對老家院子那幾棵古樹的生長、保護很是牽掛。
陽光和暖,春風作伴。我們叔侄幾人決定一起回去一趟。

老家在萬源市羅文鎮青山環抱的馬蹄壩村。一處老式的四合院子坐落在7社老林下的山坳里,依山傍嶺,竹木掩映,環境清幽;肥田沃地、柴水方便的地勢條件,是院子人家得天的衣食之源;老屋前面古柏參天,藏風聚氣,收藏鳥語和天籟,更是大院好風水和吉祥的象徵。
來人一走近村口,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高大粗壯、鬱鬱蔥蔥的風景樹。有柏樹、檬子樹、鐵青岡樹和火炮樹等,其中柏樹居多,胸徑大都在100釐米以上,樹齡也有數百年。最引人注目的是坎上院子邊那棵最大的柏樹,主幹胸徑超過150釐米,最奇特的是,古柏在樹身4米高處分發出五根樹幹,如擎天之柱,氣勢磅礴,濃密的枝葉遮擋了大半邊院子,老家人稱其為同胞五兄弟。

來院子的客人和十里八村過往的行人看到這棵柏樹時,都會情不自禁地嘖嘖讚歎:「嗨喲,好大的一棵樹喲!」每每聽到這樣的讚譽,院子裡的人都感到一種莫名的自豪。
二十多年前,我們家是一個四世同堂的大家庭,每年都要回老家過年。常聽家父講大柏樹的傳說。
據說侯氏先祖最早居住此地時,就栽下了這棵大柏樹。柏樹盎然生長,家族人丁興旺、家道昌盛。後人不僅保護好大柏樹,還一代接一代地在旁邊栽了很多的柏樹。年複一年,大柏樹分發成五根樹幹,侯氏家族也繁衍成五大房人。五個支幹象徵著五大房族人,五大房族人也是這五個支幹的化身。那時候覺得是農民的一種迷信思想,現在想來,這些傳說,也蘊含著一種「天人合一」「人與自然是生命共同體」的生態理念。

大柏樹坎下的林子裡有一口古水井,井水清冽充沛,冬暖夏涼,供院子十多戶的人畜飲用。離水井不遠處的村口,有一個牛拉的大石磨,石磨旁邊是一個石碾,一年四季,院子裡的人在這裏磨小麥,磨苞穀面,磨湯圓,碾穀子,柏樹的枝葉若天然的華蓋,為人們遮陰擋雨。
這一片風景林也是雀鳥們的家園。那時候,生活在林子中的鳥兒有喜鵲、畫眉、斑鳩、杜鵑、老鴰,穀麻雀等,它們在樹上築巢、唱歌、嬉戲、生兒育女,每天在枝丫間跳躍,在樹與樹之間穿梭,嘰嘰喳喳,輕盈歡快的樣子。
雀鳥們時常從樹上飛到地上來,找尋推磨碾米散落的穀子、麥粒,人一過路,轟然飛起,眨眼間沒入樹林。鳥雀中數量最多的是穀麻雀,膽子也最大,它們常常邀約著飛到園壩里來偷吃晾曬的糧食。記得那時還健在祖母,經常搬個小後備坐在門口的台階上,敲打響殼發出「嗑嗑」的聲響,嚇跑飛進曬席、簸蓋啄食的麻雀……
小車在包茂高速上向著老家的方向行駛。晴空下起伏的群山、黃綠交融的田野,像一幅流動的山水畫從車窗外掠過,幺爸講起了老家風景林經歷的一些風風雨雨。
上世紀五十年代末,風景林中樹齡上百年的柏樹有30多棵。那時,萬源縣在豆坪寺修建鋼鐵廠,蓋大禮堂的橫樑需要大型木材。當時廠里派人來院子裡選中了其中兩棵粗壯筆直的大柏樹。他們花費了大約半個月時間才把樹放倒,整理好後,又動用了數十名人力,才將木材抬運到羅文鄉場的公路上去。後,又因自然災害等原因接連損失了6棵大柏樹。七十年代後期,尿素等化肥十分緊缺,生產隊為提高糧食產量解決社員們的吃飯問題,只能用木料交易換取,那幾年時間先後砍伐了6棵大柏樹。八十年代由於天旱,乾枯了一棵柏樹和一棵檬子樹。九十年代初,老家為了修院子通往村道的一段支路,大家又將兩棵大柏樹以8000元人民幣的價格賣給了一位木材商。風景樹就這樣前前後後一共損失了20多棵。2004年,因院子裡一個小孩玩火不慎引起火災,將院中房屋燒燬近半,院子人引以自豪的那棵最大的古柏,兩個支幹被燒焦,另三個支幹也受到影響,昔日風采已不再。
自然災害、人為砍伐,僅僅幾十年時間,祖祖輩輩苦心經管嗬護的這片風景林,就在我們這一代被破壞,真是讓人心疼不已!
將近中午,小車駛進村口經過風景林直接開到了院壩。剛從地裡栽苞穀秧回來的幺媽熱情地招呼我們進屋喝茶。
陽光浮漾在寂靜的院落,鳥鳴聲在四周的林子裡此起彼伏。那棵被燒傷的古柏以頑強的生命力煥發出了新的生機,依舊傲然蔥鬱地矗立在院子邊上,宛如一位歷經滄桑的智者,默默地守護著大院。
院子裡的三叔已經86歲了,還精神矍鑠地陪伴我們到林子裡轉悠。三叔回憶說:「我幼年時,家中女祖祖已是90高齡,她說她20歲嫁到這個院子,這棵大柏樹就是這個樣子,60多年過去了,這柏樹還是這個樣子。」我們可以想像柏樹生長的緩慢和這棵大柏樹的古老。
我數了數,除了這棵古柏,風景林中還有3棵鐵青崗樹和6棵柏樹。柏樹是樹齡最長的樹。我曾經在西藏林芝地區八一鎮,看到過株高達50米,胸徑有14.8米,稱是世界上最大的柏樹,也在陝西黃帝陵看到過相傳為軒轅黃帝親手所植的最古老的柏樹,老家這棵古柏自然不能與之比倫,但它生長在老家院落旁,數百年來,頂霜傲雪,頑強屹立於風雨之中,與煙火相伴,雞犬相聞,見證著人間滄桑世事變遷,承載著院子的記憶。我凝望著古柏樹,多年前我們每次離家時的情景在腦海里浮現:祖母、母親和隔房的嬸娘們站在這棵古柏樹下和我們依依話別,特別是祖母,我們已經走出村口的風景林,還見她彎著腰、杵著枴杖站立在那綠蔭下,久久地目送著我們……
山風吹拂,一叢叢慈竹輕輕地搖曳,陽光透過柏樹的樹冠灑下斑駁的綠色光影。大家在林下走著,議論著,一切都顯得那麼和諧、自然。我用手機頻頻地拍攝記錄,這蔥蘢的綠色,人們融入和回歸自然那種和美,你、我對古樹那種敬畏和保護的態度,讓人感動不已。
老家堂屋大門的門楣上,懸掛著一塊題有「柏佑侯庭」的匾額,祈盼大院古柏庇佑家族順遂、福澤子孫,寄託著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嚮往。「人生如樹,樹生即人」,我想,這些古老的柏樹同樣需要人類的庇護,對它們的保護是我們的責任和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