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沙停火協議有望下週達成?

來源:中國新聞週刊

當地時間8月16日,參與斡旋加沙停火談判的美國、卡塔爾和埃及三國在一份聯合聲明中表示,已經向巴勒史丹伊斯蘭抵抗運動(哈馬斯)和以色列提交了一份「過渡性提案」,有望在下週達成協議。

上述斡旋方表示,過去兩天在多哈舉行的會談氣氛積極,具有建設性。未來幾天,各方工作組將繼續就協議落實的細節進行磋商。三國政府高級官員將在下週末之前在埃及首都開羅舉行會談,爭取最終敲定協議。

儘管調解方釋放了積極的信號,但停火談判的命運仍然不明朗。哈馬斯高級官員加齊·哈馬德對阿拉伯媒體表示,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提出了新的條件,破壞了此前達成的協議,「他的目標是繼續戰爭」。

上個月,經過多輪外交對話,哈馬斯和以色列原則上同意實施美國總統拜登在5月提出的三階段停火提議,但雙方此後都要求「修改」和「澄清」,導致談判陷入僵局。

新華社引述以色列公共廣播公司的報導說,鑒於哈馬斯拉法旅已經被擊潰,以軍在加沙地帶的作戰已「基本結束」。不過,就在多哈會談進行的同時,以色列仍繼續對加沙南部城市汗尤尼斯和拉法展開轟炸。加沙衛生部門表示,以色列的空襲在過去24小時內造成40人死亡,使死亡人數超過4萬人。接近2%的死亡率,使加沙戰爭成為21世紀以來最致命的戰爭之一。

「我們可能在未來幾天達成協議,也可能達不成。無論是哪種情況,問題都不會就此結束。」埃及前外長拿比爾·法赫米日前在接受《中國新聞週刊》專訪時表示。

拿比爾·法赫米(受訪者供圖)拿比爾·法赫米(受訪者供圖)

出身外交官世家的法赫米在2013年至2014年擔任埃及外交部長,此前他還曾擔任埃及駐美大使、駐日本大使等職,在阿以和平問題、裁軍和防核擴散方面有豐富的工作經驗。他的父親伊斯梅爾·法赫米在1973年第四次中東戰爭後出任埃及外長,主持埃以和談,但他在1977年辭去公職,以抗議當時的總統薩達特訪問耶路撒冷。

在拿比爾·法赫米看來,除非結束以色列對巴勒史丹領土的佔領、解決巴以衝突的核心問題,否則即使達成了一項分階段的停火協議,該協議也很難被有效落實。

怎麼才能抵達「後天」?

《中國新聞週刊》:有報導說,哈馬斯與以色列的停火-人質談判取得了進展。埃及在談判中發揮了什麼獨特的作用,以及埃及與卡塔爾是如何協作的?

法赫米:埃及和卡塔爾的合作是很自然的。卡塔爾與哈馬斯有聯繫,而埃及與全世界都有聯繫,包括以色列在內。

如果回顧過去的阿以衝突,尤其是巴以衝突,你會發現埃及從一開始就扮演了一個重要角色。為瞭解放在1967年被佔領的領土,我們發動了1973年的戰爭。隨後埃及與以色列開啟和平進程,直到1979年達成協議。在協議中,我們要求附帶一個處理巴勒史丹問題的框架協議,所以我們對解決巴勒史丹問題的承諾是由來已久的。

這種承諾基於三點:第一,作為區域行為體,埃及認為地區的安全穩定與本國的安全息息相關。所以,我們不能縱容佔領。如果允許佔領,該地區就會奉行叢林法則,而不是按國際法規則行事。第二,如果發生衝突,人們被迫流離失所,就造成了邊界的安全問題。當前的加沙危機就是如此。第三,這是人道主義問題。我們不能允許人們被集體殘殺,被趕出家園,10個月來忍饑挨餓。因此,讓有醫療需求的巴勒史丹人到外面就醫,讓食物可以進入加沙,埃及在這些方面發揮了重要的作用。也是出於上述三種考量,我們致力於在當前的談判中發揮作用。

衝突就發生在我們邊界上,因此我們每天都試圖談判達成協議。現階段談判的協議主要是關於停火、撤軍、交換人質和囚犯,還有增加人道主義援助。談判瞬息萬變,有時候白天進展不錯,到了晚上又變糟了。我們可能在未來幾天達成協議,也可能達不成。無論是哪種情況,問題都不會就此結束。因為處理危機只是處理衝突的第一步。我認為一個分階段的協議是可能達成的。但即使真的達成了這樣的協議,也很難走到最後的階段。隨著時間的推移,加沙「後天」怎麼辦的問題就會浮上來。除非解決了核心的問題,即巴以衝突,這個協議只會是暫時的。

當地時間8月14日,以色列軍隊繼續在加沙地帶多地展開軍事行動。圖/視覺中國當地時間8月14日,以色列軍隊繼續在加沙地帶多地展開軍事行動。圖/視覺中國

《中國新聞週刊》:埃及與哈馬斯也有歷史淵源,你認為現在的埃及政府怎麼看待哈馬斯,是敵人還是亦敵亦友的關係?

法赫米:我喜歡你的表述。這麼說吧,過去許多年里,還有現任埃及政府,都不喜歡將宗教政治化。政治伊斯蘭不是一個讓埃及感到舒服的理念。哈馬斯就是這樣一個以伊斯蘭主義為意識形態的組織,有一定的敏感性。

但話雖如此,我們始終尊重並接受每個國家選擇自己的政治制度,只要它不影響我們的安全。阿拉伯不同地區都有穆斯林兄弟會或特定的伊斯蘭教組織,我們並不抵製他們,我們與他們建立了聯繫。這種關係最初並不融洽,但毫無疑問,作為人類,我們將站出來支持巴勒史丹人,不論他們支持什麼意識形態來反對非法佔領。

《中國新聞週刊》:自1991年「馬德里和會」巴勒史丹與以色列首次坐到一起試圖解決多年衝突以來,「兩國方案」已成為國際社會的共識。但去年10月新一輪巴以衝突爆發後,質疑「兩國模式」的聲音變得更加強烈。我們需要新的方案了嗎?有沒有更有效的新方案?

法赫米:解決衝突的唯一辦法就是解決以色列的佔領,結束佔領是迫切和必要的。不管是兩個獨立的國家,或者是建立人人平等的一國,這都是結束佔領後才會有的場景。問題是以色列不想結束佔領,這才是核心問題。問題不是「後天」會是什麼樣,而是怎麼才能抵達「後天」。所以我認為問題不在於創造性的解決方案,而在於缺乏政治意願,在於西方對以色列的武裝,以及他們對違反國際法的行為缺乏問責。

《中國新聞週刊》:鑒於美國對以色列的支持,還能指望美國來領導巴以和談嗎?其他的地區和國際行為體,可以做些什麼來結束加沙戰爭、促進持久的和平?

法赫米:我是一個現實主義者,我是這麼被培養的,也奉行這種理論。美國是極其重要的,因為美國有很多不同的工具可以使用,特別是對以色列。但美國也非常偏袒以色列,而忽視了阿拉伯方面,尤其是巴勒史丹。我認為美國應該參與這一進程,但我不認為他們應該是這一進程的唯一領導者,而應是領導者中的一員。當下的局勢已經變得非常危險,大國也好,中小國家也好,都需要公開談論尊重國際法的重要性,談論不違反人道主義法律的重要性。

如果所有這些國家都站出來,我想美國就會覺得他們不能再這麼偏袒行事,並把手頭的工具用起來。美國給以色列提供了軍事、經濟和政治支持,這三方面都可以用來對以色列施加影響。我想補充一點,有許多東歐和西歐國家也向以色列提供了軍事支持,這些武器被用來對付平民,這也需要問責。

中國曆來是巴勒史丹權利的堅定支持者,同時與以色列關係密切。中國外交部長提出了關於通過對話實現安全與合作的五項建議(註:《中國關於解決巴以衝突的立場文件》),這很好。我們需要像中國這樣的國家,更多地向(衝突)雙方發出呼籲,讓他們恢復對話。

如果所有國家都大聲發出呼籲,這將創造一個更好的框架,讓美國在框架內行動,而不是在框架外單獨行事。這就是我們的目標。

新秩序不可能在殺戮中建立

《中國新聞週刊》:加沙的持續衝突,讓許多人對阿拉伯與以色列關係正常化的未來產生了疑問。你怎麼看?

法赫米:我就從埃及的角度來談這個問題,解釋其他國家立場的問題留給他們本國人來做。埃及和以色列在20世紀70年代簽署和平協議,其中內容就包括關係正常化。埃及和以色列關係的正常化持續至今,只是表面正常,實際非常冷淡、缺乏接觸。畸形的局勢是無法被正常化的,只要佔領存在,就不可能在佔領下實現正常化。遺憾的是,以色列人沒有用好這一協議,在此基礎上向前推進,實現和平。正常化應該以和平承諾為交換條件。

《中國新聞週刊》:戰爭終將結束,當「後天」來到時,誰最適合來管理加沙?

法赫米:這不是一個最優選的問題,有且只有一個選擇,那就是加沙和約旦河西岸都應該由巴勒史丹民族權力機構來管理。該機構需要大量的國際支持,來處理當地混亂不堪的局勢。那裡遭受了很多破壞,缺乏設施,有很多憤怒情緒,可能是一個新政府,也可能是舊政府,但必須是巴勒史丹的。

當地時間8月15日,以色列特拉維夫,以色列民眾與人質家屬一起抗議內塔尼亞胡,要求立即釋放人質並停火。圖/視覺中國當地時間8月15日,以色列特拉維夫,以色列民眾與人質家屬一起抗議內塔尼亞胡,要求立即釋放人質並停火。圖/視覺中國

《中國新聞週刊》:巴勒史丹民族權力機構一直面臨改革呼聲。你認為該機構應該如何重建公信力?

法赫米:我覺得巴勒史丹民族權力機構不是問題所在。問題是以色列,還有放任以色列逍遙法外的國際社會。現在我們需要一項尋求「一攬子」解決方案的安理會決議,內容包括停火、以色列撤軍並結束佔領、用兩到兩年半時間建立與以色列平行的巴勒史丹國,且有相應的安全保障等。作為這一進程的一部分,國際社會將大力支持巴勒史丹民族權力機構和巴勒史丹整體架構的建設。如果沒有這樣的決議,就都是空談。

《中國新聞週刊》:你在會議上提出了一項全面解決巴以衝突的「十點行動計劃」。你認為以色列和巴勒史丹有意願接受這樣一個全面的安排嗎?

法赫米:我認為國際社會和安理會應該先接受這樣的計劃,然後再向巴勒史丹人和以色列人提出建議,向他們表明這是開始,也是結束,要從最開始就承諾致力於達成最終的結果。如果按照過去的方式行事,告訴以色列人和巴勒史丹人需要行動,然後再展開磋商,我們永遠解決不了問題。

《中國新聞週刊》:有些國家提出了戰後在加沙部署國際維和部隊的想法,認為可以讓阿拉伯國家來組織這樣的部隊。但包括埃及在內的潛在阿拉伯參與方並沒有響應這種想法。阿拉伯世界的擔憂是什麼?

法赫米:首先,這種提議完全是無稽之談。在佔領沒有結束的情況下,沒有一個阿拉伯國家會在加沙駐軍。以色列已經表態,戰爭結束後,他們的安全部隊仍然會繼續控制加沙。因此,阿拉伯人不會充當以色列安全部隊的警察。另一種情況,戰爭結束,且有一個明確的時間線來推動建立巴勒史丹國,國際社會會願意提供支持。因為這是巴勒史丹和平進程的一部分,而不是佔領的一部分。

總之,「後天」會得到什麼樣的支持,取決於達成的「一攬子」計劃是什麼樣的。如果有人說阿拉伯人會提供軍隊來管理以色列安全管控下的加沙,那就是一派胡言。

《中國新聞週刊》:那麼阿拉伯國家願意為加沙重建提供什麼樣的幫助呢?

法赫米:毫無疑問,我們會為加沙提供人道主義援助,因為那裡有人流落街頭,食不果腹。同樣,不能放任以色列搞破壞,而阿拉伯國家來為建設掏錢。以色列必須為破壞行為負責。

我們可以幫助培訓安全部隊,可以幫助提供基本服務。所有這些都可以做到。但「一攬子」計劃必須明確。我們說的不是維持現狀,而是結束衝突。但不要指望阿拉伯人成為以色列實施佔領的提款機。

《中國新聞週刊》:你提到要讓以色列為其行為負責。我們看到,美國長期在聯合國為以色列提供外交保護,導致國際社會追責以色列的努力受挫。國際社會有什麼工具來問責以色列違反國際法的行為?

法赫米:工具有很多。首先,我們看到公眾輿論已經走到了政府前面,街頭有很多抗議,反對加沙正在發生的事情。這是時代的趨勢。其次,國際法院和國際刑事法院有針對以色列的案件,甚至在許多國家的國內法院有禁止向以色列輸送武器的案件。還有,拒絕來自被佔領土的產品也是一種方法。總之,工具有很多,但如果不追究以色列的責任,無異於同謀。

《中國新聞週刊》:你在此前的會議上提到,中東沒有談判的習慣和平台,缺乏處理本地區安全問題的框架,導致地區局勢一團糟。你對這個框架有什麼構想?

法赫米:我認為它至少有三個支柱。第一是化解衝突,如果有衝突怎麼辦,應該立即採取怎樣的行動。第二是危機管理和裁軍,這個地區的武器化程度令人髮指。第三是社會經濟領域的對話。舉個例子,水資源短缺問題非常嚴重,可能成為未來衝突的誘因,由缺水帶來的糧食安全問題,也非常危險。

我們還需要一套基於國際法的處理問題的規則,比如不以武力掠取土地,優先通過外交途徑解決問題。20世紀90年代的馬德里和會及其後的談判建立了多邊軌道和地區安全與軍備控制工作組,這些工作組在建立地區安全機制方面做了大量工作,但由於巴以和解整個進程失敗而未能完成。但這依然存在可以參照的背景。

《中國新聞週刊》:你認為當前的危機,能推動中東加強信任,構建一個多邊安全合作框架嗎?

法赫米:我不認為當前的危機有利於建立這樣一種秩序,但我認為這確實凸顯了危機結束後這樣做的重要性。缺乏機制延長了危機,所以我們應該吸取教訓,在事情解決後建立秩序,確保危機不會發生、不會重演。但我們無法在戰鬥中、在殺戮中建立一種新秩序。

作者:陳佳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