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東「全面戰爭」打響了?200枚導彈飛向以色列

來源:中國新聞週刊

當地時間10月1日夜到2日淩晨,防空警報又一次在以色列全境拉響。特拉維夫和耶路撒冷都能聽到爆炸聲。約200枚伊朗導彈跨越千里,劃破夜空。伊朗方面稱,70%的導彈命中既定軍事目標。以色列方面表示,美以防空設施共同攔下了絕大部分導彈。

當地時間2024年10月1日晚間,伊朗向以色列發射了約200枚導彈。圖/視覺中國

從規模上看,這次行動和今年4月13日伊朗對以色列的導彈攻擊差別不大。那次攻擊是為了報復以色列4月1日對伊朗駐大馬士革領事館的空襲;這次攻擊,根據伊朗伊斯蘭革命衛隊稍後發佈的聲明,是為了回應以色列近期對黎巴嫩真主黨領導人諾斯魯拉、革命衛隊副總指揮尼爾福魯尚及早前對哈馬斯最高領袖哈尼亞的刺殺。

兩次攻擊瞄準的都是以色列針對加沙及黎巴嫩的軍事設施,都未造成嚴重傷亡。不過,據以方消息,有一名巴勒史丹工人在本次襲擊中不幸身亡。兩次攻擊開始前,美國政府都得到了消息並進行了通報。外界認為這是美伊對不進一步升級局勢達成的某種「默契」。一點小小的區別是,4月時,有中東阿拉伯國家參與了對伊朗導彈的攔截;而這一次,他們似乎選擇了旁觀。

和上次攻擊發生後的官方表態一樣,伊朗外長阿拉格奇2日淩晨表示,這次導彈攻擊是一次自衛,除非以色列採取進一步行動,否則伊朗的報復「已經結束」。以色列則誓言讓伊朗「付出代價」。

伊朗為何選擇在此時對以色列發動導彈攻擊?這場攻擊是否意味著中東戰爭全面升級?10月1日夜,《中國新聞週刊》就相關問題專訪了德黑蘭戰略研究所(RISS)高級研究員賈法爾·哈格帕納。哈格帕納是伊朗改革派國際關係學者的代表人物,和現任總統佩澤希齊揚相識二十餘年,近期曾與新總統會面並提供政策建議。

哈格帕納指出,過去數月,伊朗一直在等待有能力的大國約束以色列升級地區局勢的行動。但隨著以色列接連襲擊哈馬斯和真主黨「一號人物」,對黎巴嫩進行大規模空襲,地區戰略平衡已被打破,「保持克製」的伊朗,其威懾能力受到損害。因此,這次攻擊是伊朗恢復地區戰略平衡的一次嘗試。其結果則取決於以色列的後續反應。但哈格帕納同時強調,包括保守派在內的伊朗國內輿論總體上反對捲入一場全面戰爭,未來伊以之間的對抗,依然會保持「小規模、持續性」的特徵。

賈法爾·哈格帕納

攻擊以色列是為了「恢復平衡」

《中國新聞週刊》:當地時間10月1日夜至10月2日淩晨,伊朗對以色列軍事設施發射了約200枚導彈。這是今年4月之後,伊朗再次對以色列本土發動直接軍事攻擊。這次攻擊的目的是什麼?

哈格帕納:正如伊朗伊斯蘭革命衛隊的聲明所強調的,伊朗選擇在此時發動報復行動,是因為伊朗已經經歷了一段「自我克製」的時期。過去幾個月,伊朗一直在等待國際上有影響力的國家可以約束以色列,防止該地區的緊張局勢加劇。但這種等待並沒有結果。

如今,以色列對黎巴嫩南部發動了數起暗殺和大規模的、史無前例的暴力襲擊,並準備對黎巴嫩進行地面入侵。該地區的戰略平衡正遭到破壞。因此,伊朗的這次行動,旨在恢復地區的戰略平衡,重建伊朗的戰略威懾能力。

至於這一目標能否實現,除了取決於以色列的反應,更取決於其他相關國家的反應。許多國際和地區大國宣稱不希望看到緊張局勢在中東進一步蔓延。但是,我們應當尋求具體的外交和政治措施來防止危機升級。如果相關大國不幹預以色列的實際行動,危機必然持續加劇,直至擴大到整個地區。因此,伊朗的聲明必須被非常認真地對待。

《中國新聞週刊》:本次伊朗導彈攻擊發生後,美國政府和以色列方面都表示,將讓伊朗付出「沉重代價」。這是否意味著美國將支持以色列直接襲擊伊朗目標?與此同時,伊朗加強了對最高領袖哈文尼斯伊的保安措施。哈文尼斯伊是否真的有可能成為以色列攻擊的目標?

哈格帕納:德黑蘭正在非常認真地採取防範措施,以防止可能發生的侵犯行動。當然,這最終取決於以色列想和伊朗進入何種程度的對抗。目前,我不認為以色列想和伊朗進入全面戰爭。攻擊伊朗領導人意味著宣戰,我相信無論是美國還是以色列都會對此保持謹慎。

不可否認的是,過去幾個月,在以色列襲擊哈馬斯和真主黨之後,伊朗的地區威懾能力受到了損害。中東地區過去三四十年的戰略平衡正在被扭曲,這對伊朗構成了嚴峻的挑戰。但局面還遠沒有達到以色列可以獲得「絕對勝利」的地步。贏得戰鬥並不意味著贏得戰爭。戰鬥勝利是一個時刻,但戰爭仍在繼續。

考慮到這些因素,美國並不支持以色列和伊朗在該地區爆發全面戰爭。我們注意到,美國總統拜登和民主黨總統候選人哈利斯近期對中東問題的立場稍有不同。拜登不會再入主白宮,他開始更公開、強硬地支持以色列。而哈利斯目前還需要爭取阿拉伯裔美國公民的選票,所以她使用了更謹慎的措辭。

但根本上,美國政府以及所有政府都知道,對於任何一場戰爭,他們除了有進入戰爭的方案,也必須有退出戰爭的方案。這意味著有能力管理衝突的各個階段,直至結束戰爭。而現在,任何政府都不可能有能力在複雜的中東地區這樣管理和結束戰爭。

對此,美國人有伊拉克和阿富汗的教訓。所以,他們避免在中東發生戰爭,而由以色列負責應對其安全威脅。這個模式行之有效,所以將被繼續下去。

《中國新聞週刊》:那麼,伊朗方面又是如何看待全面戰爭的?對於和以色列「開戰」,改革派和保守派的立場是否有區別?

哈格帕納:據我觀察,伊朗國內輿論總體上反對捲入任何戰爭。保守派總體上也是反對戰爭的。站在改革派的角度,我們認為要從伊朗國家安全的利益出發,改進我們的安全和情報戰略,先避免類似哈尼亞遇刺的事件再次發生,而不是直接通過軍事行動回應以色列的每一次襲擊。

這一立場會根據事態的發展而變化,但改革派的總體立場是:國家安全要通過內部賦能來實現。這也是新政府遵循的思路。我們現在遭遇了一些打擊,這暴露了我們在信息、情報方面的弱點,但我們越早意識到這些弱點,是越好的一件事。通過積極地進行人力資源等方面的建設、積累,我們將在真正的危機到來前更快、更徹底地消除這些弱點。

當地時間2024年10月1日晚間,伊朗向以色列發射了約200枚導彈。圖/視覺中國

「你會看到一系列小規模但持續性的襲擊」

《中國新聞週刊》:10月1日,有消息稱以色列軍方已越過黎巴嫩邊境開展所謂的「有限軍事行動」。如果伊朗不願和以色列直接開戰,是否意味著,即使以色列真的對黎巴嫩發動全面地面入侵,伊朗所做出的回應,也不會超出我們目前所看到的這些措施?

哈格帕納:首先,以色列曾在1982年侵略黎巴嫩,進入首都貝魯特,佔領該國大部分領土,並將在黎巴嫩活動的巴勒史丹抵抗組織驅逐出去。現在的問題是,這段歷史是否會重演?

確實,以色列在空中打擊、情報、導彈等方面都佔有絕對優勢。但另一方面,以色列的弱點是地面戰,因為這會增加軍隊的傷亡。對以色列來說,重覆侵略黎巴嫩的歷史並不令人愉快。我們都記得上一次黎巴嫩戰爭的結局:抵抗戰士在自己的社區作戰,每個家庭都是抵抗侵略的堡壘,他們最終佔據了上風。

因此,我的判斷是,以色列目前正集中其所有空中和導彈力量,試圖重創真主黨,迫使對方將其軍事力量從靠近以色列北部邊界25公里內的地區,撤退到利塔尼河以北。至於全面地面入侵,目前不是以色列的首選項。

其次,相比加沙危機,入侵黎巴嫩在國際關繫上將是以色列的深淵。因為和巴勒史丹不同,全世界沒有國家不承認黎巴嫩的主權。中東世界可能充分利用這個事實,形成更大的反以色列共識,將以色列在國際法上「非法化」。

即使是那些尋求與以色列秘密妥協的中東阿拉伯國家政府,也不希望以色列消滅真主黨。以色列一直宣稱真主黨是「伊朗的代理人」,但真主黨真正的作用是作為該地區力量平衡的一部分。全面入侵黎巴嫩,意味著中東的戰略平衡被以色列改變。下一步是什麼?從歷史上看,以色列將用戰爭的方式確保中東任何國家都不會對以色列形成軍事優勢。這是以色列過去襲擊伊拉克和敘利亞的原因。現在對以色列能形成這種優勢的國家,正是沙特等國。

反過來說,對沙特等國而言,與實力較弱的以色列進行談判,比與在各方面都佔上風的以色列進行談判,更為有利。所以,雖然這些政府確實不會因為以色列入侵黎巴嫩就和以色列爆發軍事衝突,但他們也不會保持沉默,放任以色列破壞現有的平衡。

在以色列國內,情況可能相反,以色列公眾更反對入侵加沙,而不是反對入侵黎巴嫩,因為不少以色列人認為真主黨是對以色列北部定居點安全的現實威脅。但如我們剛才提到的,以色列人擔心傷亡,也擔心國際形象的進一步惡化。這可能進一步加劇該國內部的撕裂。

最後,回到伊朗。1982年以色列入侵黎巴嫩時,伊朗曾向黎巴嫩出兵參戰,但最終這些軍隊回國了,伊朗領導層決定通過幫助建立抵抗組織的方式回應以色列的入侵。如果以色列再次入侵黎巴嫩,伊朗很可能採取同樣的方式,而不是捲入和以色列的直接戰爭。

《中國新聞週刊》:對伊朗來說,這種反擊措施算「行之有效」嗎?

哈格帕納:過去40年來,伊朗幫助不同國家建立抵抗以色列的組織,這些組織一直是根據非對稱作戰的原則設計的。它們的能力不在於進行傳統戰爭。實踐證明了非對稱鬥爭的優勢,但這種模式要不斷根據實際情況和特定機遇進行反擊。

簡單來說,未來一個時期,我認為你會看到一系列小規模但持續性的襲擊行動,但不會是像2023年10月7日哈馬斯發動的襲擊那樣的行動。過去幾個月,伊拉克的抵抗組織幾乎保持沉默,但最近兩天他們開始變得活躍。也門的胡塞武裝也發動了導彈襲擊。

事實上,小規模但持續、反復的襲擊行動,不僅更符合各抵抗組織的能力,對以色列造成的損害也會更大。這包括經濟上、安全上以及精神上的後果。非對稱鬥爭將使以色列始終處於戰爭的狀態下,以色列民眾無法在自己的家裡安居,其責任應由內塔尼亞胡政府承擔。

在此基礎上,我認為,伊朗不太可能對以色列的行動做出直接反擊。至少在美國大選以及黎巴嫩的事態進一步發展之前,伊朗採取進一步反製措施的可能性不大。

伊朗和哈馬斯的關係未受影響

《中國新聞週刊》:伊朗選擇再次攻擊以色列本土,是否也基於這樣的考慮——今年7月哈馬斯領導人哈尼亞在德黑蘭遇刺身亡後,伊朗沒有對以色列進行直接反擊,有觀點認為,這使以色列相信,進一步升級攻擊目標不會造成以伊之間的嚴重後果,這最終導致了真主黨最高領袖諾斯魯拉之死?你認為哈尼亞之死和諾斯魯拉之死存在這種關聯性嗎?

哈格帕納:首先,多年來,以色列一直使用恐怖主義手段,對反對他們的力量進行肉體消滅,為此不惜違反國際法、侵犯他國主權。在有關真主黨的衝突中,這不是新鮮事。此前也有不少真主黨高級成員遭到以色列的刺殺或襲擊。因此,儘管你可以說,伊朗在過去幾個月的「不作為」使以色列獲得了一個採取行動的有利環境,但這不是主要因素。

其次,當前的現實環境,確實促使以色列採取行動。這首先是內塔尼亞胡政府的政治意願驅使的。我們都知道他在國內面臨來自人質家屬和反對派的政治壓力。如果戰爭結束,他的政治生命也會結束。因此,他的生存之道是繼續戰爭並加劇戰爭。現在,這意味著升級和真主黨之間的衝突。

最後,對其他各方來說,11月美國總統選舉前的這段時間非常重要。以色列很清楚,他們的行動和伊朗的反應將對美國大選的結果產生影響;以方也知道,雖然伊朗有能力採取反擊措施,但在目前的特殊時期,伊朗政府可能出於政治原因不會這麼做。

《中國新聞週刊》:過去兩個多月,哈尼亞遇刺事件是否影響了伊朗與哈馬斯的關係?鑒於現實的危險,未來一個時期,伊朗與真主黨、哈馬斯等抵抗組織可能無法舉行面對面的高級別會談。這是否會對抵抗組織的協調和指揮產生重大影響?

哈格帕納:首先我要提醒你,伊朗和哈馬斯的關係是起起伏伏的,有時比較融洽,有時比較冷淡。敘利亞內戰期間,由於阿薩德政府和遜尼派反對派的衝突,哈馬斯與阿薩德政府及支持阿薩德政府的伊朗政府之間,保持了距離。但後來,雙方的關係恢復並達到了有史以來的頂峰。哈尼亞多次訪問伊朗就是明證。

對於哈尼亞遇刺之後的伊朗-哈馬斯關係,我和你的看法恰恰相反。如果哈立德·邁沙阿勒(哈馬斯政治局前主席,長居卡塔爾)這樣的海外領導人成為新的最高領導人,哈馬斯與伊朗之間的距離可能拉大,因為邁沙阿勒更傾向於接近土耳其和卡塔爾。但當軍事領導人成為哈馬斯的最高領導人後,哈馬斯將以更現實的方式,考量哪個國家能在軍事層面上更支持他們。因此,當身處加沙的哈馬斯軍事負責人辛瓦爾成為新的最高領導人後,哈馬斯和伊朗關係轉冷的可能性不大。

你提到了伊朗和哈馬斯、真主黨之間的溝通障礙。伊朗和各抵抗組織之間的關係不是「金字塔」,伊朗並不是對各抵抗組織擁有絕對的、完全的領導權。這些團體是各自獨立的實體,有些團體的歷史比伊朗伊斯蘭共和國的歷史還要悠久。不要忘了,抵抗組織都是為了反對對他們的侵略、佔領、歧視和壓迫而建立的,不管其戰鬥地點是在黎巴嫩、伊拉克、也門還是巴勒史丹。

所以,伊朗對抵抗組織的支持,更多是物質上和精神上的,而不是領導上的。伊朗試圖從戰略層面上對一些抵抗組織的活動進行協調,但所有抵抗組織都是基於當地的實際情況而組建和運作的。誠然,現在伊朗和抵抗組織之間、抵抗組織內部,可能都面臨通信、後勤上的一些新困難,戰略層面的協調可能不像之前一個時期那麼容易,但這並不影響每個組織在地開展行動。

記者:曹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