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結束那年暑假,我所記得的除了悶熱,還有書

可還記得,高考結束的那年暑假,你讀過什麼書?

這大概是一個奇怪的問題,畢竟去遊玩、瘋玩才是必備項目,才是最大的“正義”,怎會還記得讀了什麼書呢?“讀過什麼書?完全沒有。”“讀了什麼書?記不起了。”離校那天,你可能把一堆書本打包作為廢品賤賣了,你也可能見到有人撕書,有人把書本從走廊往下扔,伴著“終於解脫”的複雜情緒。書本嘛,已經暫時被拋棄,成了絕對的身外之物。

不過,回想一下,或許在那年暑假,你是翻閱過某本書的呢?至少能把過去被定義為課外書的書拿出來了。一本小說、一本似懂非懂的哲學社科書,或者一本多年後不願啟齒的疑似“心靈雞湯”的某某人生指南之書。這大概是比較純粹的一段閱讀時光了,不必像以前那樣閱讀理解,也不必像將來那樣啃著晦澀的專業書。也正是藉著這段時間,你踏入了自主挑選和購買圖書的人生階段,開始了比較隨性的閱讀之路。

電影《愛在黎明破曉前》(Before Sunrise,1995)劇照。

當我們拿著這個問題去問數年前、十幾年前、二十幾年前甚至更早參加高考的過來人,收穫了種種回覆。高考恢復後早期參加高考的任劍濤、許紀霖等學者回憶,當時沒有多少書可讀,唯有其他閱讀方式,如任劍濤“以翻閱畫報度過假期”。加之時間久遠,也沒有多少具體印象了。晚一些的過來人則有更多記憶。我們決定和書友們分享這一份讀書記憶,他們如今有的在高校教書,在高校、圖書館做學術研究,有的在書店、出版、金融等行業工作。對了,還有來自其他讀者書友的回憶。

以此,獻給那年暑假。

如果你也記得那年暑假讀了什麼書,對書里書外有印象,不妨在留言區告訴我們。

講述|書評君的朋友們

找尋智識與精神

田方萌(中央民族大學民族學與社會學學院副教授):1997年香港回歸一週後,我參加了高考。當年4月,王小波去世,我碰巧在書店裡看到他的專欄文章。高中畢業後的那個暑假,我認真閱讀了他的雜文集《思維的樂趣》。他的文風含有智慧和諧趣,帶給我一種強烈的智識刺激。

《思維的樂趣》,王小波著,北嶽文藝出版社,1996年11月。

小波是中國人民大學的校友,我也報考了他的母校,很幸運被錄取了。大一的第一個學期,有天傍晚我找到東風五樓235室,這是小波上大學時的宿舍。我沒有敲門,靜靜地站了兩分鍾就走了。那座樓現在已經被拆除了。

小波逝世五週年時,我和幾位朋友還在萬聖書園組織了一場公開紀念王小波的研討活動。一些愛好小波的朋友將他們自己寫的小說彙編成一本集子,取名《王小波門下走狗》。我評論小波的一篇文章也收入此書。李銀河老師在序言里點到拙作,還說我“關於王小波的平民氣質的說法非常準確”,當時讓我受寵若驚。現在我雖然不再讀王小波(的書)了,但不時還想起他那特立獨行的自由精神。

戰洋(人類學研究者,香港理工大學應用社會科學系助理教授):高考結束,我開始讀史鐵生。

《病隙碎筆》,史鐵生著,陝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6年3月。

這個閱讀經驗充滿了偶然:當時史鐵生的《病隙碎筆》剛剛出版,恰好在書店和我相遇。從那本開始,我又在高考結束之後的暑假讀了史鐵生更早之前的作品《務虛筆記》以及《我與地壇》。但現在回想起來,高考之後閱讀史鐵生竟然也格外契合。史鐵生的文字充滿了對於人生的距離感。在高考之後那段面對未知的未來日子裡,一個年輕人似乎容易親近這種冷眼旁觀自己的人生,不悲不喜情緒。就好似通過史鐵生的文字,對於未來多了幾分掌控感,好似看到了關於人生的使用手冊。《我與地壇》留下的印記很深,以至於高考之後去北京上學,一定要去做的事情是去地壇,就好似去找一個精神上的印證。

這本書的寫法,

有點不一樣

黃典林(中國傳媒大學傳播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導師):我是2000年參加高考的,一晃已經24年過去了。那年恰好是江蘇高考第一次改革,除了語數外,文理科其餘科目分別融合為一門綜合考試。作為那次高考改革實驗的“小白鼠”之一,我在高考中的表現不是很理想,與第一誌願南京大學哲學專業失之交臂。最終,我沒有選擇複讀,而是選擇了一個與哲學相距甚遠的專業——廣告學。後來從廣告,關注到媒體和新聞,再擴大到整個人類的傳播實踐,一路走到今天。

知道自己與哲學專業無緣後,在那個悶熱難耐的暑假,我把自己為數不多的藏書中與哲學有關的書都拿出來翻閱了一遍。

如今想起來,能清晰記得的有兩本:一本是上下冊的羅素的《西方哲學史》,還有一本是《蘇菲的世界》。前者是商務印書館的大部頭,兩冊合計1000多頁,對於當時只有中學哲學教科書水平的我來說,讀起來顯然難度很大。第二本則不同,是一本通俗哲學著作,從一個名叫蘇菲的小女孩的視角來思考各種哲學問題,從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士多德,一直講到馬克思、達爾文、弗洛伊德。那大概是我平生第一次讀到這種寫法的哲學通俗讀物。

《蘇菲的世界》,[挪威] 喬斯坦·賈德著,蕭寶森譯,作家出版社,1999年5月。

說起這本《蘇菲的世界》的來曆,就不得不提到貝塔斯曼書友會。上個世紀90年代,德國出版集團貝塔斯曼進入中國,以上海為中心建立了靠郵政通信運作的書友會網絡。在那個還沒有互聯網的年代,書友會的推廣信息竟然傳播到了我高中所在的江北小鎮。我被入會贈書的誘惑所吸引,稀里糊塗就入了會,結果發現每季官方手冊里,都必須買一本書,才能保持會員身份。那本《蘇菲的世界》就是我“被迫”買的書之一,同時也是買後沒有後悔的書之一。

何江(哈佛大學生物學博士,哈佛大學畢業典禮演講第一位中國人,《福布斯》“30 位 30 歲以下醫療健康領域青年俊傑”):高考結束後的暑假,我花了不少時間讀課外書,現在記得的兩本最有印象。

一是《江城》,美國作家何偉在中國教書時以中國見聞寫的一本非虛構作品,他給了我一個非常不一樣的視角看待身邊習以為常的事,也讓我意識到,那些再熟悉不過的人和事,假以距離感和不同的審視角度,會帶來全新的認識。這本書從某種程度上啟發了我在大學和博士階段的寫作,我在哈佛讀博期間寫的《過往皆為力量》一書,或多或少,也是在離開中國後審視曾經的生活帶來的新認識。

第二本書是《自私的基因》,讀這本書是因為我大學報考的是生物專業,我迫不及待地想瞭解專業方面的知識。這本科普書對進化論以及很多生物理論提供了一個深入淺出的剖析,見地很深,對我以後做生物科學研究很有幫助,也讓我看到了國外以具體現象抽絲剝繭地解釋現象背後的原理的邏輯思考方式。多年以後,我在思考東西方教育差異並寫作《不內耗的教育》一書時,這本書裡面的觀點仍然影響著我。

《自私的基因》,[英]里查德·道金斯著,盧允中譯,吉林人民出版社,1998年10月。

我目前從事生物科技行業,創立了空間基因組學領軍公司Vizgen,從基因層面解釋器官細胞的工作方式,《自私的基因》一書里的內容也經常提醒我從進化的角度,重新思考基因運作的方式。而在全球多個國家運營公司時,我經常會碰到不同文化背景的人,《江城》一書時不時會提醒我換個角度看待不同國家的文化。好的書籍能夠影響一個人的一生,我很慶幸當時有機會能在大學前讀到這兩本佳作,也祝所有高考結束後的學弟學妹能在這個暑假找到影響自己一生的書籍和文字。

韓晗(青年學者、作家,武漢大學國家文化發展研究院副教授):我是2003年參加高考的,那年是曆史上最卷的一年,人數多、試卷泄密,又疊加非典風險,再加上那時沒有太多出國留學之類的途徑,可以說是中國高考史上最不幸的一屆考生,別人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我們是千軍萬馬過鋼絲。

那一年暑假我在家中創作小說,看的書最多還是一些散文隨筆,記得讀完了張五常的《學術上的老人與海》、董橋的《鄉愁的理念》、趙毅衡的《豌豆三笑》以及龍應台的《在海德堡墜入情網》,其餘還有什麼書記不清了,依稀記得有古典樂的入門讀物,還有就是剛出版的林行止的散文集《我讀我在:林行止隨筆三集》。高三偷偷買的三聯出的陳寅恪作品系列想讀,卻讀不下去,比如說《寒柳堂集》和《柳如是別傳》。

《豌豆三笑》,趙毅衡著,上海教育出版社,1998年11月。

當中一個很大的原因是,高考考得太差,實在沒有心思讀什麼學術著作,也不太好意思找父母提出買書或出去旅遊的要求,另外就是家裡很多書高中時在課堂上都偷偷讀完了。那個暑假是非常沉悶的,連所謂的謝師宴都很單調無趣,好在散文隨筆讀來可以解悶。

我在那個暑假曾寫過一篇文章,叫《逝去的日子如流水——回憶我的高三生活》,現在回頭看,竟然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但許多場景仍然曆曆在目。儘管那個暑假非常沉悶,但它是我成年的開始,現在我並不後悔自己青春叛逆時浪費的時間,也不後悔自己那個看起來有些猙獰的高考成績,因為我在高中課堂上看了幾百本文史哲的書,這種閱讀的積累才是我一生受用不盡的財富。

哲學、理科,

或中文?

耿弘明(清華大學人文學院寫作中心青年教師):我2009年參加高考,高考結束後很多被壓抑的慾念便湧動起來。喜歡足球,高考後看的第一本書是《小羅的世界:羅納爾迪尼奧傳》,如今他早已淡出足球舞台;喜歡計算機,看的第二套書是合訂本的《電子競技》和《大眾軟件》,如今這兩個期刊已不複存在。

《小羅的世界:羅納爾迪尼奧傳》,李湘寧著,金城出版社,2006年7月。

都是在書店的書架上找到的,午飯後睡覺,醒後窗外大雨滂沱,很快停止,我便沿著落滿雨水的路走出去,看心情能走多遠,到達某個書店。

接下來的閱讀則像是懸疑小說中搜尋兇手的工作,在中學常讀的一些課外書都是現當代名家的散文,因貌似對寫作文有幫助,老師管得也就鬆一些,是梁啟超、魯迅、梁實秋、林語堂、餘光中、餘秋雨等一長串的名字。名字連著名字,名字去尋找另一個名字,作家提過的,我便去找,也就編織了一張龐大的人名地圖與網絡,盧梭、康德、尼采、薩特……這些東西在小城的書店找不到,不過當時電子購買的渠道已經出現,記得是通過一本叫“九九讀書人”的小冊子,上面有郵購鏈接,下單,然後被郵寄過來。

高考後我癡迷地閱讀,很多都是強調個性和個人生命力的哲學,但很多不是原著,有文選,有解讀,也記不得是購的是哪家出版社編的尼采文集,當時網上有很多盜版電子書網站,我便下載打印了《西方哲學原著選讀》《薩特研究》《尼采在世紀的轉折點上》等。

《西方哲學原著選讀》,北京大學哲學系、外國哲學史教研室編,商務印書館,1983年6月。

讀法也隨心情而流淌,萊布尼茨和黑格爾讀起來像準備高考的體驗,那就索性不讀了。午睡做夢,夢見打魔獸爭霸的“sky”在給黑格爾教學,教給他人族的“速礦”戰術。

那時我不關注這些書裡面的學術,也不關心這些書裡面的曆史,只關心那些符合青春心情的句子。於是改寫之、意會之,管他柏格森說的綿延有什麼含義,大概講的是一種不再有高考束縛的自由流淌的狀態吧,管他尼采說的超人是什麼意思,大概是有一種不再受高考束縛的自由流淌的人的樣子吧。我於是可以把所有哲學理論讀成讀者文摘,就像今天經受了所謂的專業訓練,可以把所有讀者文摘讀成文學理論一樣。

大概到了整個假期快結束的時候,我才突然想明白,我要讀的專業是中文,不是哲學。然後找了一些文學史和語言學概論一類的書翻,那種自由流淌的心情,就被蓄進了學科的水庫。夏天快結束了,午睡後雨下得越來越少。有一家常去的小書店倒閉了,我也要假裝開始一段新生活了。

周旻(浙江大學文學院“百人計劃”研究員):我參加的是2007年的浙江省高考,當時分為文科綜合與理科綜合,我在高二那年因為覺得文科簡單而選擇了理科。所以,雖然此後一直就讀於中文系,但高考時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理科生。

電影《你好,之華》(2018)劇照。

身在曹營心在漢,大概也是從進入理科班併發現自己既不擅長亦不喜歡物理、化學、生物之後,我就開始了閱讀文學書的“工程”。當時獲取書的方式很簡單:周中主要去學校的圖書館,印象中是一間破舊、孤零零的教室,平時幾乎沒有人,可以隨手拿取自己想看的書;週末就去省圖書館借書和自習。當年有一個模糊的讀書計劃,大體上是準備看完近現代的法國文學與捷克文學,前者因為薩岡,後者因為米蘭·昆德拉——他的書集中被翻譯成中文,每一本我都很殷切地讀完。印象比較深的是看了一批法國現代小說,部分“俗氣”的之外也看過少許冷門的,比如聖·埃克蘇佩里的《夜航》。記憶中一直到高三最後三個月的衝刺階段,我才放棄了對“無用的課外書”的閱讀。

那年暑假重新有了充裕的時間,我讀的書中最關鍵的大概是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高考後,文學社的一位朋友跟我說,也許你可以看一看《百年孤獨》,那比米蘭·昆德拉和法國文學有趣。於是他就把家裡書架上、爸爸收藏的《百年孤獨》借給了我。

50週年紀念版《百年孤獨》,[哥倫比亞] 加西亞·馬爾克斯著,範曄譯,南海出版公司·新經典文化,2017年8月。

借書是一件被公認為很危險的事。我秉承著對朋友“才子”身份的尊敬,用三天就看完了這本書,並把它“完好”地還了回去——要知道高二整個暑假我都讀不完《簡·愛》。這本書對我的震撼是全方位的,其中也伴隨著同齡人已經在閱讀這樣的小說的震撼。我隨後就從圖書館里借了有馬爾克斯小說的書,很多是他的短篇小說。而在各種紛繁複雜的現代小說分類系統的交叉地帶,因著馬爾克斯的輻射,我接著讀到了博爾赫斯、喬伊斯、卡夫卡、布爾加科夫等。如今看來大概率是要被貼上“文藝青年”的標籤,但在2007年的夏天,我覺得自己真正地走進了文學的世界,不再是經典的、古樸的、簡·奧斯汀式的世界,取而代之的,是充滿著未知的可能性。雖然在讀《百年孤獨》之前,已早早地決定“一定要去讀中文系”,但這次“衝擊”還是讓我更清楚了兩件事:第一,我絕不可能寫出令自己滿意的小說,作家夢碎;第二,我選擇了一個自己超喜歡的專業,高考很值。

一本書、一個人

馬學良(國家圖書館副研究館員):我才轟然發現高考距離我已經真的很遠了,遠到中間已經又隔了22個高考。但是在經曆了二十多年的專業學習後,如果能夠以夢為馬,馱我回到當年,我想我最願意去讀的應該是一部無關功利、閑散舒適的書,應該是一部去書中能際會老友的書,比如——《蘇軾傳》。

《蘇軾傳》,王水照、崔銘著,天津人民出版社,2000年1月。

嚴飛(清華大學社會學系副教授):我是2000年參加高考,當時還是考前填誌願,所以是先填誌願再等待命運的安排。

那年暑假印象最深的閱讀,大概是巴金的《激流三部曲》。我特別喜歡《激流三部曲》總序裡面的一段話:“這激流永遠動盪著,並不曾有一個時候停止過,而且它也不能夠停止;沒有什麼東西可以阻止它。在它的途中,它也曾發射出種種的水花,這裡面有愛,有恨,有歡樂,也有痛苦。這一切造成了奔騰的一股激流,具有排山之勢,向著唯一的海流去。”這句話一直鼓舞著我,心裡面時刻湧動著一股奔騰的激流。

《家》,巴金著,人民文學出版社,1994年11月。

李國順(南京藝術學院戲劇與影視學院教授):我是1989年7月份參加高考的,距今已經35年了。在我高考結束的那個暑假,我讀了不少書,其中法國作家司湯達的小說《紅與黑》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如今回憶起來,書中主人公於連是一個矛盾複雜的人物,他有野心、聰明敏感,既渴望向上爬又保持著內心的良知,形象生動並且具有多面性。細細想來,發覺作家把“人性”研究透了。通曉人性,於他人,能夠感同身受;於自己,能知體面尊嚴,這對當下的社會生活和個人發展都有著極其深刻的現實意義和社會價值。

《紅與黑》,[法]司湯達著,郝運譯,上海譯文出版社,1986年1月。

鄧安慶(青年作家):我2003年參加高考,考試結束後去上海投奔我哥哥,當時他在寶山工作,沒有空帶我玩,我就自己去福州路的書店淘書看。印象深刻的有兩本。

一本是班友書的《黃梅戲古今縱橫》,當時我對戲劇比較感興趣,這本書上卷談劇本,下卷談聲腔。前者注重於本戲的考源追蹤;後者則是結合安慶地方語音,聯繫唱腔譜例,意在摸清黃梅戲戲劇文學的語言規律,以及語音對聲腔發展,地方風格形成的內在關係。當時讀得似懂非懂。

《黃梅戲古今縱橫》,班友書著,安徽文藝出版社,2000年9月。

另外一本是羅曼·羅蘭的《約翰·克利斯朵夫》,之所以要看這本書,是因為看到當時有一位新概唸作文大賽獲獎選手寫的一篇文章,他寫到自己讀這本書的美妙體驗,所以我也想找來看。不過真正讀過之後,還是有點失落的,那時感覺全書過於冗長,人物的對話沒完沒了,雖然咬牙看完,所得到的體驗只有疲憊。

章昕穎(南京大學出版社編輯):在高考結束的那年暑假,我讀了《哈利·波特與死亡聖器》。

電影版《哈利·波特與死亡聖器(上)》(Harry Potter and the Deathly Hallows: Part 1,2010)劇照。

如今回憶起來,印象最深的是,哈利·波特在9又3/4車站對孩子說的這一句:“阿不思·西弗勒斯,你的名字中含有霍格沃茨兩位校長的名字。其中一個就是斯萊特林的,而他可能是我見過最勇敢的人。”我腦海中立刻浮現了鄧布利多這位魔法界的最持正守護者,他的光明與強大,他的死亡是魔法界的至暗時刻;還有斯內普的那副黑切白的陰鬱模樣,以及內心深藏的溫柔和忠誠。哈利·波特系列伴隨我整個高中時期,在書的最後,被眾人守護的小小哈利,在一個眾神黯淡的時代,最終成長為新一代的兼容並蓄、暗藏信念的守護者。被照亮守護的人最終成長為持燈者。

去讀書吧,

如饑似渴

馬亮(中國人民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教授):2002年,我參加高考。那一年江蘇省不分文理科,推行了曆史上唯一一次文理大綜合。我考後估分,順利考上了西安交通大學。我報的第一誌願是自動化專業,但是沒有被錄取。我服從分配,進入了行政管理專業。高考結束後的那年暑假,我一邊幫著家裡照看小飯館門前的冷飲攤,一邊搖著蒲扇捧讀賈平凹的長篇小說《廢都》。

《廢都》,賈平凹著,北京出版社,1993年6月。

幫廚小哥留下的這本書,紙張泛黃,殘缺不全,是我在那個書籍稀缺的年代唯一一本課外讀物。這部小說的焦點就是我要去讀大學的城市,它竟不期而至,這或許就是人、城與書之間的一種冥冥之中的緣分吧。

烈日炎炎,車水馬龍,我卻讀得津津有味,抬不起頭,一度耽誤了吆喝生意和招攬客人。我嚮往著要去讀大學的這座文化古城,明明是西安,為什麼叫“西京”。我記住了書里提到的大街小巷,期待著上了大學,一定要踏入這些奧妙無窮的文化地帶。書中描寫的那些雞零狗碎,看似信手拈來,平淡無奇,卻讓我義無反顧地想要走進去。如今回想起來,大半是因為這樣的偶然與必然,才讓我在此後的求學路上,更多了一份知識分子應有的敏感、敏銳與敬畏。

高考以後,去讀小說吧,體會人生百態,感喟世態炎涼。去讀哲學吧,重塑世界觀、價值觀與人生觀。去讀非虛構和紀實類的作品吧,走出校門,感悟社會。去讀曆史吧,回首過去,反思當下,前瞻未來。去讀社會學、政治學、經濟學、管理學、心理學吧,讓社會科學指引你對社會的觀察、思考、批判與分析。去讀書吧,各種各樣,如饑似渴。

梁捷(青年學者,執教於上海財經大學):我參加高考是20多年前了,高考結束也沒有什麼錢買書。

那時互聯網還沒有普及,但盜版光盤已經出現,一張光盤可以裝成千上萬本電子書。我買了一張“古龍全集”,暑假期間在電腦前貪婪地把它讀完了。高中期間不太有機會讀武俠小說,更不用說這麼系統性地閱讀。經過這次閱讀,我有點感觸,一個人一輩子不停地寫,大概就能寫這麼多,其中好看的又只有這麼多。古龍的金句很多,摘錄一句跟大家分享吧,“一個人若迷失了自己,那麼除了他自己之外,還有誰能找到他呢?”

改編武俠劇《武林外史》(2001)劇照。

晏婷婷(第十二屆書香中國·北京閱讀季金牌閱讀推廣人,金融行業從業者):最好的記憶好像總是跟書有關,高考完的那個夏天也不例外。

那個夏天最深切的記憶,是南方小鎮長長的黃昏和席慕蓉的一套詩集。傍晚時分,總是會走出房間,一邊在小鎮上散步,一邊在心中默念下午看到的書中喜歡的句子,從暑氣漸消的黃昏,一直走到暮色四合的晚上。無論是“我喜歡出發 喜歡離開 喜歡一生中都能有新的夢想 千山萬水 隨意行去不管星辰指引的是什麼方向”,還是“我相信 愛的本質一如 生命的單純與溫柔”,如今,回憶起當時少年獨自散步時徘徊在心頭的青春絮語,也許,心頭無所罣礙,而又懷揣著美麗的詩句、充滿對未來單純憧憬與嚮往的狀態,就是獨屬於年少時的無比珍貴的時刻吧。

徐鶴(圖書編輯):高考完的假期,把高三那一年沒看的《九州幻想》和《九州誌》補上了。另外還有《悟空傳》和《此間的少年》。《悟空傳》不用多說,那種齊天大聖的迷惘和決意氣衝霄漢至今令人回味。《此間的少年》正好對上高三暑假對大學生活的許多遐想。

《悟空傳》,今何在著,光明日報出版社,2001年4月。

還有愛書的你們

甘禾子(由讀者在線填寫的昵稱,下同):高考後暑假讀的書里最有印象的是一本不記得名字的窄版厚厚的詩集,凡所錄詩的作者都有簡短而又別出心裁的自我介紹,其中部分詩與詩人至今仍有印象,也有個別詩人多年以後竟有過交集。暑假快結束時,該集子被一個落榜的同學拿走了。

啤酒館館主:高三畢業那年暑假買了本《約翰·列儂傳》,那是一本2012年出版、長達546頁的書,又厚又重,直到現在還在書櫥里沒有讀完。高中的時候受村上春樹的影響,喜歡上披頭士樂隊的歌,手機的內存卡里一直存著樂隊的兩張專輯,旋律伴隨著我讀完了一本又一本村上的小說,刷完了一張又一張試卷。那個時候覺得理想的生活就是村上筆下的,獨自一人喝威士忌、聽爵士樂,遊離於社會之外。2023年的時候,披頭士出了首新歌《Now and then》,在1970年解散、時隔53年後,38歲的列儂、52歲的喬治,81歲的保羅和83歲的林戈又組合在了一起,看到下面有評論寫道,村上春樹小說里愛聽披頭士的男孩女孩,在留聲機的轉動中又開始變得年輕了。

《約翰·列儂傳》,[英]諾曼著,吳冬月、梁冠男、張曉意譯,人民文學出版社,2012年6月。

星河集郵冊:高中畢業那年我讀了《百年孤獨》,上初中的時候聽說過這本書,一直很想讀一讀,但沒有找到時間,高三結束終於可以讀了。印象最深的是有個角色愛吃土,有點震撼。閱讀時的感受很奇妙,像掉進了一個時間、空間都在流動的迷宮。

咖啡市流放者:《西遊記》,把所有的生僻字都查了一遍字典。

《西遊記》(1986)劇照。

緒川謹子:《麥田里的守望者》,很放空超治癒。

李李李:很遺憾,我在高考結束的那個暑假並沒有讀什麼,我甚至不記得做過任何事。才過去三年,但高考乃至高中對我來說遙遠得像一個夢,一個不好不壞的夢,雖然我現在會偶爾做關於高考的噩夢。高考之前,我裝腔作勢地讀著三島由紀夫;大一開學後,我讀完了剩下的陳映真。我不能說閱讀“塑造了我”這種大話,但它確乎參與著我的生活,我也很開心閱讀對於我來說是一件如此很自然的事,這或許也是一種難得的幸運。和閱讀比起來,大學本身反而是最微不足道的部分。我不喜歡學校,我大學生活的記憶會被書籍填滿,雖然很滑稽,但也很珍貴。

青禾:當時高考失敗了,收到一所普通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那會兒是在複讀和去上大學之間搖擺不定。那會兒失落、迷茫裹挾著我,我很是壓抑。正好書架放著爸爸收藏的《毛澤東選集》,我就從第一冊開始看了,說不上獲得了什麼,但是確實平複了我浮躁的心靈,也讓我決定去上大學,人生短短幾十年,複讀即使只需一年,也會錯過很多世界的精彩,即使很多與我不會有多大關係。

淩十月:高考結束那年暑假,我看的是《十萬個為什麼》的其中一冊,講的是關於自然星空的那一本。老家在農村,夏天一到,滿眼都是密密麻麻的星星,而我會在樓頂上,翻著書找星星,預估什麼星星在什麼方位,那個時候特別喜歡看啟明星,它是出現得最早的,也是最亮的,有時候還會在月亮旁邊。那時候就覺得非常有意思,大自然真的非常神奇。

楮冠:那個暑假很忙,出成績、填誌願、等錄取,學車、游泳、炒菜,賣書、去上課,幾乎可以說唯一讀的書是我高二買的李澤厚的《中國古代思想史論》,當時買的時候是看作文素材去的,沒怎麼領悟,等到大學學習中文才逐漸掙脫應試的素材思維,抓住思想的發展脈絡。

《中國古代思想史論》,李澤厚著,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7年5月。

謝謝小熊:高考之後,下定決心把一直在看卻從來沒看完的《紅樓夢》看完了。看完之後,忽然發現自己之前怎麼能沒看完呢,簡直是太好看了。到現在大二,我已經看了6次《紅樓夢》了,非常喜歡曹公的語言。

《紅樓夢》,曹雪芹著、高鶚續,人民文學出版社,1996年12月。

白瑪多吉:幹農活。上世紀80年代的農村沒有任何閑書可讀,每天就是頂著日頭去棉花田里幹活,像《飄》里的黑人似的,在驕陽和暴雨中洗刷自己,洗刷身體和靈魂。

楓葉:《國富論》。逛書攤時買的,希望以此作為大學時代社會科學的入門,因為我是文科生嘛。那年七八月,我跟爸媽回老家,把《國富論》放在床上,自己坐在凳子上讀,窗戶外微風習習。我看得很吃力,只是模模糊糊明白第一章講分工的重要性。但那一刻,我依然感覺自己很幸福,因為真的就是隨心所欲的閱讀。

我沒有看完,只看了前面一點點。大一時競選學生會,我說我讀過《國富論》,學姐學長嚇了一跳,哈哈。其實大學四年我可以說是變成了一隻泡圖書館的書蟲。現在我已經碩士畢業,成為深圳的一名人民教師了。時間真的過得好快啊,那年夏季的、涼風習習的、無憂無慮的夜晚,已經是十一年前的事情了。

《國富論》,[英]亞當·斯密著,楊敬年譯,陝西人民出版社,2011年1月。

楊飛鳥:那年暑假讀了《蘇菲的世界》。印象最深的是作者在談到自由民主的價值觀時強調,這些觀念隨著資本主義產生,存在不過幾百年,因而是值得懷疑和思考的。看完書覺得喪失了生活的標準答案。後來發現,高考結束後的人生,真的再也沒有標準答案了。

曾晉:偶然或者必然,當時看的是還未爆火出圈、榮譽加身的《三體》,那是一個挺忙碌慌亂的夏天,因此其實感覺一切塵埃落定、該和解告別的都完成所念後,才在床前的燈光下睡前讀了幾天。買了三部曲,直到開學去報到,只讀完了第一部,但還是覺得非常饒有趣味且故事精彩,便把剩下兩部放進行李箱,成了帶去大學的第一本和第二本書。後來在無聊的公共課堂上接著讀,讀到第三部的“只送大腦”,可能是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個片段,那時正好要到課間,我只覺得恍恍惚惚,世界變得不太真實。這也是少有的震撼我的讀書時刻。

新天地的豆瓣醬:看了毛姆的《人性的枷鎖》。我那時一直被要求做一個優秀少年和青年,在家聽父母的,在學校聽老師的,出門要急別人所急、想別人所想,生怕自己給別人留下糟糕的印象而壞了發展的大方向。《人性的枷鎖》讓我體會到人生是美好而自由的。

韓希瑞:我高考完,買了一本《圍城》。高三那年的一節語文課上,有道題是關於這本書的,老師順便講了一則關於作者錢鍾書的趣事:“他逗女兒玩,每天臨睡在她的被窩裡埋置‘地雷’,埋得一層深入一層,把大大小小的各種玩具、鏡子、刷子,甚至硯台或大把的毛筆都埋進去,等女兒驚叫,他得意大樂……”我至今記得老師講完這則趣事後臉上的笑容,那是高三時期為數不多的輕鬆時刻。

《圍城》,錢鍾書著,人民文學出版社,2017年6月。

此外,老師經常講名著,他會先問:“有誰讀過這本書?站起來給大家講一講。”如果沒人回答,他便自己來講故事梗概。我印象最深的是《孤星淚》,老師一邊講一邊將關鍵詞寫在黑板上。我當時想:我要讀遍老師讀過的書……

棗棗棗:高考最後一門英語考完後我就去了書店買了三本書:《人間失格》《殺死一隻知更鳥》《麥田里的守望者》。只記得不是很喜歡《麥田》,但故事主角罵罵咧咧的人生態度給了我極大的震撼;很喜歡《知更鳥》,從來沒在文學作品里讀到過這麼純粹的善。

作者/書評君的朋友們

徵集/羅東

編輯/西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