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躁動」的羊毛群:1分鐘推一條優惠,群主拉人下單賺佣金

社交平台上「心疼」小天鵝的主動退款信息。截圖社交平台上「心疼」小天鵝的主動退款信息。截圖

「我已經號召群裡購買這款洗衣機的成員去退款了,畢竟是小店,不容易。」小天鵝一專賣店被薅走7000萬元兩天后,作為「羊毛群」群主之一的張麗(化名)在群裡呼籲主動退款。

張麗發給新京報貝殼財經記者的截圖顯示,8月28日淩晨,其所建立的「羊毛群」出現了一條「小天鵝洗衣機10kg價格824元」的信息。張麗告訴貝殼財經記者,這一優惠信息並非自己親自發佈,而是通過一款軟件自動發送。

也是在這一天,「小天鵝東山專賣店」誤將全店洗衣機產品標價設置為成本價的4-5折,導致開售20分鐘被拍下近4萬單,下單金額近4000萬元,涉及貨值7000餘萬元。

羊毛黨將商家逼入死胡同,再次讓這一問題走入台前。新京報貝殼財經記者調查發現,目前不少人正通過所謂「羊毛軟件」,成為發放優惠券的「羊毛群」群主,這也間接使得大降價的商品往往遭遇病毒式傳播——「羊毛群」群主獲得佣金、羊毛黨享受優惠,羊毛平台獲得推廣收入,多方獲利讓「羊毛軟件」「羊毛群」始終活躍。

威脅獵人分析稱,「小天鵝被薅事件」就是前期有一個用戶或羊毛頭子把優惠信息發到羊毛群組,在短短20分鐘內快速轉發到多個群組,薅羊毛的用戶越來越多。

一單牙膏佣金13.9元,「羊毛群」暗流湧動

9月4日,貝殼財經記者在社交平台看到,不少羊毛群」群主發帖,呼籲群裡購買涉事洗衣機的買家申請退款,「小店一般別薅,一薅他們就倒閉了」。也有多名消費者稱已申請退款,「不想為難商家。」

小加(化名)告訴貝殼財經記者,自己也是通過「羊毛群」發現了小天鵝產品的優惠信息,「官方立減加上店舖優惠,優惠後比正常價格優惠了約1600元,僅需800多元。」小加認為價格十分優惠,便在小天鵝東山專賣店下單了這款產品。

隨著小天鵝東山專賣店被曝出運營人員設置價格導致巨額損失,小加覺得「小店和運營人員都不容易,不想讓人家破產」,因此申請了退款。

「羊毛群」在追求低價的人群中並不陌生,但是背後也是一門生意。貝殼財經記者根據張麗提供的信息找到了一款「羊毛軟件」。根據指引,建立「羊毛群」門檻並不高,需要先有一個成員超過50人的微信群,經過綁定並選擇「源頭群」,系統就會自動將源頭群裡的優惠信息轉發到微信群裡。

貝殼財經記者看到,所謂「源頭群」主要涉及產品的品類,包括母嬰日用、美妝、零食水果、家電等,主要為京東、淘寶、拚多多等平台產品優惠信息。

將群聊綁定至「羊毛軟件」後,系統會自動向群內發送優惠信息。羊毛軟件截圖將群聊綁定至「羊毛軟件」後,系統會自動向群內發送優惠信息。羊毛軟件截圖

貝殼財經記者實測建立「羊毛群」看到,該群會自動發送相關產品的優惠信息,包括產品名稱、價格、圖片以及鏈接等,優惠信息平均1-2分鐘發佈一次,不需要人工進行任何操作。

「羊毛群」里軟件自動發送的優惠信息。截圖「羊毛群」里軟件自動發送的優惠信息。截圖

貝殼財經記者隨機選擇了兩款產品進行價格對比,其中,一款良品鋪子的風乾烤雞脖,複製群裡的口令到淘寶,隨即跳出一張17元的優惠券,領取後頁面跳轉至良品鋪子旗艦店。記者看到,優惠後這款產品的價格為17.9元,若未領取優惠券,則價格為29.9元。

對此,良品鋪子官方旗艦店的客服向貝殼財經記者表示,該優惠券並非店舖所發,但若優惠券可以使用,消費者可以正常下單。

同樣,貝殼財經記者通過羊毛群發送的優惠信息鏈接,在一個名為「拚多多福利券」的小程序里領取了貓人品牌價值50元優惠券,領取後,該店一款內衣的價格為39.9元三件,而在拚多多正常購買的價格為89.9元三件。

一款內衣領取優惠券後價格為39.9元三件。截圖一款內衣領取優惠券後價格為39.9元三件。截圖

貝殼財經記者對比後發現,在該小程序與貓人童裝官方旗艦店客服的聊天,可以同步到拚多多App。當記者詢問優惠券是否為店舖所發時,客服回覆稱:「以下單界面為準」。

隨後,貝殼財經記者在小程序下單後發現,領取到的50元優惠券可以正常使用,並且訂單在拚多多app可見。下單後,羊毛軟件後台顯示,記者預計可獲得4.15元的收益。

張麗告訴貝殼財經記者,「羊毛群」有人通過鏈接在平台上購買了產品,群主會獲得佣金。對此,這一軟件客服稱,佣金由商家支付。

貝殼財經記者在軟件的佣金說明上看到,佣金收入是根據商品的實際成交額X商品對應的佣金比例計算。不同產品賣出後可獲得不同佣金,價格從幾毛到幾十元不等。例如,有用戶從記者發送的鏈接里購買了一款尿不濕,每下一單記者作為群主便可獲得0.7元的佣金收益,而一款兒童牙膏每單的佣金可達到13.9元。

這一「羊毛軟件」顯示,平台為國內頭部電商導購平台,年交易額超200億,發放佣金超20億,是淘寶、京東、拚多多、唯品會、抖音等主流電商平台的頭部推廣夥伴。

小天鵝事件背後的職業羊毛黨僱傭線人尋找「商機」

「羊毛黨指的是通過各種促銷活動獲取收益的用戶,他們通常會在各種類型的‘羊毛群’中,通過群中分享的羊毛活動,根據自身條件及需求選擇性地進行薅羊毛;薅羊毛的種類非常多樣,例如新人優惠、立減金、折扣優惠、滿減、助力、平台漏洞等。」數美科技黑產研究專家於修在接受貝殼財經記者採訪時表示。

於修稱,個體羊毛黨不能算是嚴格意義上的黑灰產,一般有組織有規模的大批量進行薅羊毛行為的用戶群體才能算是黑灰產。

威脅獵人情報平台在8月28日排查發現,當日0時10分至1時30分期間,小天鵝相關情報激增,跟進後發現為羊毛黨批量發佈「小天鵝洗衣機低價羊毛」信息。

該平台在官方公號上披露,8月28日00:10:45至01:22:45期間,威脅獵人共捕獲77個不同羊毛群組發佈的與「小天鵝洗衣機低價羊毛」相關羊毛情報共290條。

威脅獵人分析稱,「小天鵝被薅事件」就是前期有一個用戶或羊毛頭子把優惠信息發到羊毛群組,讓更多羊毛用戶來薅取羊毛。在這一過程中,為了更高效地薅到羊毛,黑產或羊毛黨還會用到一些工具,比如IP或手機號資源、改機或改定位工具(使得一個手機可以同時創建多個帳號)、自動化工具等。而如果一次多單已經超出了自用需求,其他的自然要拿去變現,這也是該產業鏈持續發展的關鍵。一般變現的方式有差價轉賣、二手平台低價出售或黃牛回收、優惠券倒賣等。

「此外,專業羊毛黨可能會預判超低價羊毛商家無法發貨,這時候他們就會薅‘不發貨賠償’,一般是該商品實際成交金額的30%,賠付金額最高不超過100元,最低不少於5元。」威脅獵人稱。

數美科技也監測到了本次小天鵝事件的情報,其黑產情報平台監控顯示,有黑產在8月28日淩晨0時9分發現了「小天鵝洗衣機全店半價bug」。不過,頗有人情味兒的是,8月29日21時45分,有黑產發文呼籲「昨晚的小天鵝洗衣機bug,如果有這家店下單的,都去申請退款吧!我們都是普通人不要為難普通人。」

數美科技監測到的小天鵝事件情報 採訪對象供圖

奇安信行業安全研究中心主任裴智勇對貝殼財經記者表示,職業羊毛黨是一種有組織的黑灰產活動。至於運行方式,首先,羊毛黨會僱傭大量職業線人在各大平台上尋找所謂的「商機」,線人發現商機後會提交給黑灰產團夥開發的軟件平台上。個別團夥也會開發一些自動化的商機收集工具,但受到開發難度和使用成本等因素限制,並非主流。

第二,平台受到商機線索後,羊毛黨團夥就會操控其控制的大量虛擬設備(少數團夥會使用真實設備,但成本較高)在短時間內,向目標商家發起大量訂單。很多商家即便設置限時、限量搶購,相關商品也有可能在短時間內被搶購一空。

第三,由於職業羊毛黨並非消費者,其並不需要持有相關商品,因此會通過各種二手平台或地下交易渠道,將商品以低於市價,但高於其搶購價的價格快速出手,從而變現盈利。

如何用技術手段,讓商家免遭薅羊毛之苦?

9月3日,小天鵝東山專賣店發佈公告稱,小天鵝品牌決定為該店舖提供過百萬元的專項支持,用於補償因此次事件受到影響的消費者。賠付形式將採取10元現金紅包+100元無門檻優惠券的方式。「這一事件不僅給您帶來了困擾,也嚴重擾亂了市場的正常秩序。我們深知這一錯誤的嚴重性,並為此深感自責與不安。」

對於本次小天鵝事件中由於商家錯誤設置導致的漏洞問題,於修認為,這種情況可以避免,比如商家可以通過設置訂單量或者訂單金額異常波動預警,及時發現問題。

裴智勇對貝殼財經記者表示,很多專業的大型商業平台,都有對付羊毛黨的專業技術手段,因為羊毛黨的購物行為本身有顯著特徵。例如,某台設備上的某個APP賬戶,在基本沒有瀏覽行為(普通用戶選擇商品的過程)的情況下就突然直接下單殘垢,那麼其很大概率就是一台受羊毛黨控制的專用設備,其賬戶也屬於「幽靈賬戶」(平常很少使用且行為異常的賬戶)。同時,如果某個商品在短時間內,產生了遠超平時的訂單數量,也可以被認為是一種異常行為,而及時被系統終止訂單。

在裴智勇看來,受到客觀經濟利益的驅動,羊毛黨的存在難以完全消除,而偶然的操作失誤,理論上來說也是不可能完全避免。「所以,我們應該優先考慮的是平台自身的健壯性應對各類突發安全事件的能力。一方面,商家在設計網絡電商平台時,不能只考慮正常用戶的使用,而是應當從一開始,就把各種惡意行為、欺詐行為、網絡攻擊、內鬼活動等因素考慮在內,在一個更加安全的框架下,實現業務功能。同時,應當建立更加完善的網絡安全應急響應流程,並經常進行演練,從而確保突發事件發生時,快速實現最優解。」

「我們必須明確,職業羊毛黨並非真正的消費者,如果存在明顯的惡意刷單行為,則屬於違法行為,惡意刷單金額特別巨大的,就構成犯罪行為。對網絡系統的正常運營造成衝擊和破壞的,還會構成網絡犯罪。所以,對於遭遇添加刷單行為的商家來說,可以依據法律維護自身合法權益,是可以向惡意刷單‘說不’的。犯罪分子也絕不敢和商家對簿公堂。」裴智勇對貝殼財經記者表示。

新京報貝殼財經記者 韋保雅 羅亦丹 編輯 王進雨 校對 柳寶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