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鄉村教師的31年執教歲月

中秋快到了,馬樹學上的語文課也和月亮有關,她正使用多媒體課件為班上的13名孩子講課。馬樹學是房山區史家營中心小學的一名教師,也是這個四年級鄉村班級的班主任。從師範學校畢業後,她便回到了史家營鄉,成為了一名鄉村教師,在鄉村學校的講台上,她燃燒了自己31年的時光。「團結、友愛、陽光、向上」,是馬樹學為自己的班級設定的班級目標。

9月6日,史家營中心小學背靠青山,馬樹學閑暇時常常會仰望山峰。

幾乎每一位鄉村教師都身兼數職,他們既是教師,又是父母。每週工作日,馬樹學都住在學校宿舍,和學生們共度的時光,比孩子父母陪伴的時間都長。「鄉村教育,教知識還不夠,更重要的是教孩子們做人。」

鄉村教育,打開了鄉村兒童、留守兒童認識世界的大門,孩子們被山川阻隔的眼界,在鄉村教師的奮力奔跑下,不斷拓寬。

村小

1993年,剛從師範學校畢業的馬樹學來到了家鄉史家營鄉,成為一名鄉村教師。那時候的史家營中心小學還只是史家營鄉里眾多村小中的一個,幾間小平房,幾張木桌後備,拚湊出一所大山裡的學校,擺好桌椅後留出的幾尺空間,就是老師們的講台。

9月6日,史家營中心小學,語文課堂,馬樹學帶領同學們朗讀《走月亮》。

十二年前,史家營鄉中心小學還未新建,小小的平房,依靠燒煤氣的爐子挨過冬天。儘管條件艱苦,馬樹學還是留下來了,她說,她是渴望回到村莊的,教書育人,是她為自己的生活尋得的方向。

上世紀九十年代末,馬樹學依靠自己的努力走出大山,可她還是選擇回到鄉村。持續外流的鄉村勞動力,讓凋敝的鄉村在急速的城市化進程下,更顯無奈。和所有教師一樣,馬樹學也有一個「教育夢」,她渴望回歸家鄉,讓更多人「走出去」。在鄉村教師的講台上,她站了31年。

9月6日,史家營中心小學,課間,馬樹學一邊幫學生按摩頸椎一邊和同學聊天。馬樹學課堂上是一位嚴肅的老師,下台後是一位和藹的長輩。

連綿起伏的山川點綴著幾戶村莊人家,難走的山路,就隱藏在其中。住在山裡的人們,要想保持聯繫往往得走很長很遠的路。馬樹學的家,距離舊時的史家營中心小學,要走一個小時山路,索性,需要上課的日子,她就住在學校。

9月6日,史家營中心小學,課間活動時,同學們爭相與馬樹學嬉戲。

幾乎淹沒在大山的灰白中,村小裡傳出的朗朗書聲,禁不住呼嘯的山穀風,被淹沒了。《2022年中國鄉村教育發展報告》中提到,鄉村教師呈現結構不平衡的現狀,具有村小教師的年齡大和村小教師身兼數職兩大特徵。《報告》中的調研數據顯示,平均每個鄉村老師同時教授2.2個學科。

一開始,馬樹學在學校教的是語文課,再後來,她又授課英語、美術等學科,同時,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還是孩子們的生活老師。馬樹學現在帶的這個班級,是她從一年級帶到現在的,換尿布、哄睡覺,馬樹學帶的「娃娃班」漸漸成長。

9月6日,史家營中心小學,操場上,孩子們邀請馬樹學為她們「檢查」牙齒。每天的飯後,馬樹學常常會像朋友一樣與孩子們坐在學校里交流談心。

班級

「團結、友愛、陽光、向上」,這是馬樹學為自己的班級設定的班級目標。

大山裡生活的孩子,大部分都是留守兒童,他們的父母選擇進城務工,把孩子留給家中的老人撫養,學校,不僅是鄉村兒童學習知識的地方,也是他們生活日常的主要場景。操場綠地,是他們奔追逐奔跑的天地,教室,是他們看向世界的窗口。

9月6日,路過學校的標語,馬樹學都要和同學們一起朗讀。相比於前兩者,馬老師更看重「敢表現」。如今4年級的同學們能自如應對很多大場面,這點讓馬老師很欣慰。

馬樹學帶的班級一共有13名學生,都來自大山,大部分孩子是由隔代老人照料的。家庭條件,成了部分留守兒童敏感自卑心理的來由。多接觸、多瞭解,是馬樹學的「笨方法」,隔三差五,馬樹學會進行家訪活動,走進學生的家裡,慢慢地,走進學生的心裡。

看到窗戶還是紙糊的村屋,還有大土炕壘砌的床位,馬樹學總覺得心底一緊,目之所及的幾個物件,就是一個家庭的全部,馬樹學總會在這樣的家裡多待一會兒,以此消化鼻尖泛起的酸楚。馬樹學也說不清楚這種情感的暗流湧動,她只知道,教育,就是這些孩子通向無限可能性的路徑。

9月6日,史家營鄉,在村中家訪的馬樹學正和學生家長電話聯繫。

馬樹學班上的孩子,性格各異。有開朗的,有膽小的,有自我意識過剩的,也有自閉內斂的。班雖小,情況卻很複雜。

「向上的精神,陽光的態度,找到每位學生的優點,鼓勵他們表達,教育需要潛移默化。」馬樹學的方案,就是建立自信。她在班級里設立了這一標準,設置具體情景,向孩子們演繹,在角色扮演中,讓學生學會表達,樹立信心。

身邊人對馬樹學的評價,是她很愛笑,開朗的笑聲經常充滿她的課堂。課間時間,馬樹學就帶著學生們在操場玩遊戲,盡情奔跑。這個操場,是去年海河「23·7」流域性特大洪水之後新建的,綠色的草皮在太陽底下泛著光。「就這麼一直跑,跑出大山。」

宿舍

2012年9月份,史家營中心小學完成新建,村小老師和孩子們搬進了新宿舍,在嶄新的樓房裡上課。也是從那時候開始,學校採取寄宿製,每週一到週五,學生們是住在學校的。這意味著,馬樹學多了一份責任,她需要兼顧孩子們的生活。

9月6日,史家營中心小學食堂,馬樹學陪著孩子們一起吃飯。

寄宿製的鄉村兒童,一週只有週末是在家裡,其餘時間都在學校。鄉村老師,無形中成了和這些孩子相處時間最多的人。白天在課堂上,晚上在宿舍里,馬樹學和村小的學生們一起吃飯,教他們如何疊被子,馬樹學參與到學生生活的各件小事中,不會紮辮子的女學生,也會撒嬌著跑到馬樹學跟前,示意老師幫忙。

9月6日,放學後,馬樹學把教室里的杯子擺放整齊。每天進出教室,馬樹學都細心觀察教室里的各種細節。

「低年級的學生剛剛住宿會不適應,晚上可能會睡不著。」馬樹學有一套哄睡方法,輕拍著學生的小手,嘴裡哼著沒有詞的曲調,等到夜空中升起閃亮的星,她掖了掖被子,再輕手輕腳地關上門。有時候不放心,夜間她總會多去幾趟。

9月6日,史家營中心小學,下台後,史家營中心小學女生宿舍,檢查寢室衛生的馬樹學教同學們如何將被子疊整齊。從一年級的尿床、尿褲子到現在,孩子們已經學會了很多生活技能。

這是城市與鄉村在教育上的明顯不同。馬樹學現在的這個班,是她從一年級就帶過來的,年紀小,尿褲子、耍脾氣,是她經常要應對的情況。「就是又當老師,又當媽。」馬樹學把全部的耐性和溫柔,給了班上的學生。

講台

「學習這塊我盡最大努力,儘量縮小和城市孩子們的差距。」最讓馬樹學感到安心的地方,就是講台,在講台上,她能忘掉生活中的煩惱,全身心地投入,她說,只有那時候,她能感到純粹的教育帶來的快樂和成就感。

這份職業也為馬樹學的身體帶來了一些傷病,她的頸椎做過幾次手術,最嚴重的時候,已經影響到了走路,連走直線都成了困難。正好遇上期末,馬樹學帶著頸托批改試卷,直到學生放假,才到醫院做手術,之後,她的身體里,就多了一塊鋼板。

9月6日,史家營中心小學,週五下午放學,帶著行李的學生們準備返校。馬樹學幫助一名女生拿行李。

鄉村小學往往規模不大,但該有的課程不能少。有段時間,馬樹學還兼任著班級的美術老師,幾乎沒有美術基礎的她找來課件,自己先學,站上講台了,她就成了老師,「有些課就要保證有人教、有人上,盡力去上,不能讓孩子們在這方面的發展受阻。」

9月6日,放學時,馬樹學與接孩子的家長交流。

講台,就是鄉村教師的舞台,他們在這裏描繪宇宙,帶著學生們暢遊星河。「教書育人,哪有什麼轟轟烈烈的事。」細水長流,馬樹學的執教歲月,走過了31年,每年,她都要送走一屆學生,在她的班上,學生的父母也曾是她的學生。

9月6日,史家營中心小學,放學時間,家長拎著大包小包帶孩子們離開。

週末前的最後一次鈴聲響了,馬樹學領著學生走出教室,和來接送的家長撞了個照面。他們一起走下長長的坡,腳底有意控制著行走的速度,馬樹學用靠近學生那邊的手臂,緊緊摟住對方的肩膀,「下週見。」

9月6日,史家營中心小學辦公室,馬樹學在備課、批改作業。

文字記者 陳璐

攝影記者 王子誠

編輯 王遠征 張湘涓

校對 陳荻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