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姚明選進NBA的人走了，我們為何懷念他

「給你一張過去的CD，聽聽那時我們的愛情。」

因為名曲《因為愛情》，這如今已經是大家都耳熟能詳的一句歌詞。但對中國籃球的傳奇人物姚明來說，尤其對於他在NBA候斯頓火箭隊的那段歲月而言，這句話可能會引發出不同的回憶內容。

美國時間2017年2月3日，當候斯頓火箭為姚明舉辦波衫退休儀式時，他的11號球衣被高掛到豐田中心的穹頂之下，那一刻與之比肩緊鄰的，正是一件印有「CD」這大大兩個字母的特殊球衣。

這兩個字母代表的，是Carroll Dawson，卡路爾·多遜。回想2002年秋，姚明以火箭球員身份來到候斯頓的第一天，卡路爾·多遜就是這樣站在姚明的身邊。這位老者不僅是姚明進入NBA的領路人，同樣也是候斯頓火箭在NBA升空的總工程師。

日前，卡路爾·多遜以86歲的高齡辭世，引發了候斯頓球迷的無限哀思。

出身籃球運動員的多遜，曾經為橄欖球隊伍NFL的達拉斯牛仔擔任過球探，甚至還做過球鞋品牌的推銷員，可一旦有機會接觸到籃球，他的熱情才真正完全釋放。他早在1980年就加入了火箭隊的大家庭。「自從火箭隊建隊以來，球隊每一個成功時刻都有著來自多遜的烙印。」他的老搭檔魯迪·湯贊諾域治說道。

多遜就出生在德克薩斯州東區，清貧的家境讓多遜直到6年級才第一次穿上鞋，湯贊諾域治經常拿老朋友開玩笑，「我經常懷疑，他那時候出門是不是騎著馬去的。」可感謝來自父母的遺傳基因，多遜還是在成年後擁有了1.96米的身高，日漸成長為大學籃壇的一代名將，甚至還有過在賽場上和傳奇人物「大夢」奧斯卡·羅伯特森正面對話的機會，並且在貝勒大學效力期間入選過NCAA的分區最佳陣容。大學畢業後的多遜，一度因為球技而被陸軍籃球隊相中，可並不喜歡待在軍中的他，在24歲上接到了一次新的邀約——他在貝勒大學效力時的總教練比爾·曼尼菲邀請多遜出任球隊內線教練。「我只有24歲啊，剛剛在軍隊里接觸過一點點教練的東西，」多遜回憶道，「而且他也不知道我在軍隊的執教經驗，我都不知道他為什麼要給我這個機會。」

曼尼菲的解釋很簡單：「他的確沒有執教背景，完全沒有，可我喜歡他的為人以及他和別人交流的方式，我相信他在招募球員方面會給我起到很大幫助的。」曼尼菲的眼光是正確的，他所看中的這些特質，幫助多遜在籃球世界里一走就是40年。

他在貝勒大學輔佐曼尼菲10年，帶新人組訓練，執教三門體育課，甚至幫學校橄欖球隊賣門票，直到在曼尼菲退休後接過了球隊的帥印。可因為總體執教勝率未能過半，多遜在四個賽季後黯然下台，傷心的他甚至一度離開籃球，對於自己在籃球領域內的指教能力產生了自我懷疑。

把多遜拉回籃球世界的人，也是中國球迷的一位老熟人：日後擔任過中國男籃教練的戴亞·哈利斯。彼時哈利斯在1980年獲得了執教火箭隊的機會，他一再致電給多遜，終於邀請到他出山相助。「我曾經和他（哈利斯）說，他永遠沒有機會擔任NBA教練的，所以我也永遠不會到NBA當助教，」多遜說，「結果當他真的執起火箭隊教鞭後，就立刻再次找到了我，說現在你可以來了。」這一來，他們就攜手帶領火箭在常規賽只有40勝42負的情況下隊史首次進軍總決賽（上圖），此後多遜再也沒有離開。

加盟候斯頓火箭，讓多遜彷彿找到了自己的舒適區，作為曾經在大學賽場叱吒風雲的內線球員，他紮實的基本功，出色的內線意識，讓他成為了全NBA頂尖級別的內線導師。而候斯頓火箭也恰恰在1983年、1984年兩屆選秀大會上，先後用狀元簽選中了雷夫·森多利亞森和哈基姆·歐拉朱萬兩位中鋒，名師課堂就這樣迎來了兩位天才學生。

歐拉朱萬曾說，「從我職業生涯開始到結束，卡路爾一直都是我的教練，是他雕琢了我的技術，為我的籃球生涯貢獻良多。」這是歐拉朱萬的感想，數十年來火箭隊的內線球員們無一不感同身受。許多人甚至相信，如果不是1989年的那次意外，多遜將是在90年代執起火箭隊教鞭的那個人。

1989年夏天的休賽期，候斯頓的索思威克高爾夫球會，當多遜揮起鐵杆準備擊球時，他突然感受到了一股「莫大的衝擊力」，陪在他身邊的湯贊諾域治驚呆了，他親眼目睹自己的好搭檔倒下。「我沒有真正看到雷擊，」湯贊諾域治說，「但他舉手讓我看了被燒焦的手套，不過這對他來說不是什麼大事，他可是個強壯的傢伙。」多遜的身體的確沒有太多問題，唯一的麻煩來自眼部，因為左側眼球的視網膜脫落，多遜在此後的日子裡只能靠一隻右眼維持微弱的視力。也正因為眼睛的問題，多遜拒絕在1992年出任球隊教練，他親自出面勸服了湯贊諾域治。

「我一直認為，現在該接任的人應該是卡路爾（多遜），而我需要再等上幾年，當時並沒有做好全部的準備，」湯贊諾域治回憶著當年多遜在飛機上跟他說的話，「但卡路爾說，他的身體情況是無法擔任總教練的，如果我不接，管理層只能另尋一個外人過來，那我們就都完了。我有點震驚，但我決定聽從他的建議。」後來如各位所知，湯贊諾域治和多遜都很慶幸，兩個人當初的決定是無比正確的。

隨著視力不斷惡化，多遜無法再在場邊工作，思索之後，他向老闆賴斯利·亞歷山大主動請纓，「我們和亞歷山大先生聊了聊，球隊很多年都沒設專職總經理了，」多遜說，「老闆熱愛籃球，他願意接受一切正確的提議。他渴望球隊能贏更多的比賽，所以選擇相信我們。」

在總經理崗位上的多遜以敢於冒險而著稱，他先後為球隊換來了德士拿、史葛迪·柏賓等聯盟頂尖級球員，「球隊一直都在為此承擔風險，」多遜說，「但德士拿幫球隊成功衛冕，柏賓的到來讓我們再一次獲得了前進的機會。在27年里我們大概有4次衝擊冠軍的機會，這已經很難能可貴了。」

多遜最大的冒險，就是在2002年頂著巨大的壓力選中了姚明，「全美國，全美國所有人都不建議我們選他，」多遜回憶著當時的情況，「每個人都說，我們應該選杜克的傑伊·威廉斯，全美國都在笑話我們弄來了又一個尚恩·巴特利，但很少有人知道，我們從姚明17歲就開始考察他了。」

曾經有候斯頓媒體在2002年不斷追問多遜，這位總經理給出的答案很簡單：「你們沒人看過他打球對麼？那麼我就把他選來，讓你們看看我們已經看過的東西。」

事實上，在2002年4月時，姚明曾經前往芝加哥進行過一次著名的公開試訓，當時幾乎所有NBA球隊的高層悉數到場，多遜自然也在其列，並且在那次試訓中被姚明的表現深深打動。在火箭隊確定獲得狀元簽的次日，他就接受了電台採訪，並且公開表示：「我在芝加哥看到的那次試訓，只能用不可思議來形容，」這位老人家說道，「我看到一個有著如此塊頭的傢伙，竟然還能移動得這麼順暢，而且投籃手感這麼好，傳球也很有一手。」作為一位內線培養專家，多遜對姚明的器重已經溢於言表。

出乎多遜預料的，是從他們相中姚明開始，到這位東方巨人最終能前往火箭，其間的過程之艱難超過了一位NBA總經理過去的認知。火箭教練湯贊諾域治為此曾親赴中國，而球隊的法務部門更是忙前忙後了幾個月之久，才終於在賽季臨開始前搞掂了一切。

「回想起得知姚明可以前來報到的那一天，我記得自己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就尖叫了起來。」多遜說，「我感覺到，這是一個偉大的開端，球隊所有人都如此渴望得到他。姚即將成為一名真正的NBA球員了，僅僅是這件事，我想起來都會興奮不已。」

姚明在火箭的成長異常迅速，很快成為了NBA最出色的中鋒之一，於是多遜在2004年做出了總經理生涯中的最後一次豪賭，他為火箭隊交易到了崔西·麥格雷迪。讓中國球迷懷念至今的姚麥組合就此成型，一度擔負了大洋兩岸的無數期待。

隨後的那些時光，想起來仍是記憶猶新，對中國球迷而言充滿了期待，但也有頗多折磨。姚麥這一對內外線搭檔最終未能達成預期，而多遜也最終在2007年時卸任，當時他已經63歲高齡，火箭隊為他選擇了一位身高相當，但籃球理念、生涯軌跡大相逕庭的繼任者。當時球隊老闆亞歷山大代表球隊表態道，「他未來很多、很多、很多年內仍將是這支球隊的一員，他就是這支球隊的脊樑，他離開後我們每個人都會難過的。」為了表彰多遜對球隊的卓著貢獻，火箭隊立刻做出決定，給這位老人以特別的褒獎，他們將印有多遜名字縮寫「CD」的波衫正式退休，在當時和歐拉朱萬、湯贊諾域治們的波衫一起並排掛在豐田中心的穹頂之下。

「這不是我的主意，但我對此倍感珍惜，」多遜說，「這是我生活的地方，呼吸的地方，我一生都將是火箭人。」

這或許正是多遜和他繼任者的不同之處。他的繼任者長時間以精算能力而聞名，機關算盡，風頭出盡，但迄今所執掌的球隊仍從未攻入過總決賽，而卡路爾·多遜卻以他綿長無盡的熱愛，贏得了所在地區永恒的尊重。

作為一個德州人，無論在貝勒大學當總教練，還是去NFL達拉斯牛仔擔任球探，再到此後40多年間一直在火箭隊出入，多遜從未離開過他的家鄉，包括在火箭隊工作期間，他也始終將這支隊伍視作他唯一的家。

於是，他成為了火箭隊1981、1986、1994和1995四次攻入總決賽的全程親曆者，不僅如此，在擔任火箭總經理期間，他同時還是WNBA初代王朝球隊候斯頓彗星的操盤手，帶領這支隊伍拿下了四座冠軍獎盃，同樣也成為了航天城球迷的美妙回憶。與此同時，他始終努力地將他人推向台前，歐拉朱萬、湯贊諾域治、姚明等等，自己則隱藏在暗處竭盡全力，「事實上，在聚光燈下我感覺並不舒服，」多遜說，「我喜歡為NBA球隊工作，我喜歡為籃球奉獻自己的人生，可我並不想活在聚光燈下。」

換作如今這個時代，多遜古樸的工作方式可能會顯得更加格格不入，但正如火箭現任老闆費爾蒂塔在告別詞中提到，「多遜對於籃球的貢獻固然卓越，但他的品格才是最為突出的。我們將懷念的，是他永遠充滿鬥志的精神，富有感染力的幽默，以及善良的天性。」之所以懷念，恰恰因為這些東西在當下正變得日益稀少。

給你一張過去的CD，卻再唱不出那樣的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