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訪水峪嘴,永定河畔建起詩畫鄉村

永定河從群山而來,要流經門頭溝區妙峰山鎮水峪嘴村,才開始進入北京平原地區。這裏環境恬靜,民宿里的客人,在秋日午後,悠閑地端著咖啡看千年古道遺蹟,眼前常有鬆鼠、灰雀等小動物掠過。

初來此地的遊客很難想像出來,就在去年夏天,海河「23·7」流域性特大洪水讓村里旅遊業遭受了重創。永定河沿岸路基橋樑被衝毀,石牆瓦房成為殘骸,村里200多棟小樓被幾十釐米厚的淤泥覆蓋。

在當地政府及社會各方支持下,基礎設施恢復很快。一個多月的時間,全村清淤總量達到36萬立方米,街道變乾淨了。三個月後,景區民宿完成修繕,達到運營標準。一年後,新植的樹木鮮花已經生根發芽,迎來了欣賞古村和絕美秋色的遊客。

一年過去了,水峪嘴村原先的古道景區恢復了往年客流量,村里還新增了農耕文化體驗園這一旅遊業態。永定河畔,一座詩畫鄉村正在煥發新姿。

6月27日,俯瞰門頭溝區水峪嘴村。新京報記者 王子誠 攝6月27日,俯瞰門頭溝區水峪嘴村。新京報記者 王子誠 攝

重塑後的村莊,有處洪水紀實照片牆

十多年來,水峪嘴村最為人們熟知的是古道景區。一條陡峭的石路,縫隙中長出小草,曲折蜿蜒,向深山鋪進。粗糲的石板,已被磨得油亮光滑,仔細看會發現,石板上有大小不一、深淺各異的小窩。這些窩被稱為「蹄窩」,是千百年前的駝隊,在此留下的痕跡。

古道外的一面洪水紀實牆上,貼滿了照片。水峪嘴村宣傳委員付宏春介紹,這是去年洪水後,村里人用拍攝於洪水時期的照片做的紀實牆,一共做了兩面,另一面在村委會外牆處。每面紀實牆用幾百張照片,記錄著水峪嘴村抗洪救災以及災後重建的過程。

8月21日,水峪嘴村,付宏春站在洪水紀實牆前講述。新京報記者 王子誠 攝8月21日,水峪嘴村,付宏春站在洪水紀實牆前講述。新京報記者 王子誠 攝

照片中的古道景區廣場,是一片廢墟景象:滿地都是破碎的磚瓦,傢俱和汽車的殘骸擠成一團;幾間房子的門完全被水衝掉了,只剩下門洞;一處院牆被衝垮,上面堆積的各種殘骸物有幾米高。一輛汽車被洪水衝到了碎石堆上,車頭翹了起來。付宏春指著照片告訴記者,她當初就是在這輛車附近受的傷。

2023年7月31日下午,洪水漫過景區。64歲的付宏春,在此負責轉運老人和孩子。她將一根水管直接扛在肩上,用全身力量搭出一條供人們攙扶的繩索。幾個小時後,所有人都被安全轉移了。但她卻因拽水管時間過長、用力過猛,導致右肩部肌腱斷裂。最終她在手術台上躺了7個多小時,此後,身體恢復又用了一百多天。

洪水紀實牆除了展示當時受災的景象外,還有很多照片記錄了救災場面:有武警、消防戰士背著老人穿過佈滿淤泥的村道,有醫護人員在安置點里為受災村民包紮傷口,也有村民們相互攙扶著走過泥濘的大橋。付宏春生性愛笑,走在村里不久前新刷的柏油路上,會像小孩一樣跺跺腳,說比以前的路還好。但她一看到這些照片,便會面露鄭重之色,她說,「我們村的恢復工作,是在全社會支持下完成的。」

如今在水峪嘴村,已經看不到照片紀實牆裡的破損景象。村旁的銀杏樹一片金黃,總有路過的遊客搖下車窗拍照。10月底,秋日晴朗,水峪嘴村整齊的房屋在陽光中顯得格外溫馨。

今年5月1日,水峪嘴村還新添了農耕文化體驗園這一打卡地,裡面有採摘區、兒童遊樂區、釣魚區、房車區、露營區等。體驗園裡面還建了一處模仿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風格的大食堂,做的是雞肉燉土豆、豆角燒茄子等農家菜。

村莊又煥發新姿,照片中的景象顯得陌生遙遠。

60歲的村黨支部書記胡鳳才認為,在如今的歲月靜好中,紀實牆顯得格外有意義——災難需要人們永遠記住,它甚至比成功的故事更有力量。

災後再次創業,防汛救災意識全面提升

災情沒有阻擋住胡鳳才帶領村民們「再次創業」的計劃。

洪水後,村委會集中全村力量,在其他救援力量支持下,一個多月清淤約36萬立方米,讓街道恢復整潔面貌。三個月的時間,景區民宿已完成修繕,達到運營標準。

8月21日,水峪嘴村,修繕一新的道路。新京報記者 王子誠 攝8月21日,水峪嘴村,修繕一新的道路。新京報記者 王子誠 攝

在村民口中,胡鳳才是一個意志堅定且充滿自信的人。他做了三十年村幹部,1995年帶領村民第一次創業,開辦採礦業;2007年關停礦山,開啟第二次創業發展旅遊文化產業。如今村莊在進行第三次創業,打造集養老、休閑、文旅等於一體的生態村莊。

為了第三次創業成功,胡鳳才和村幹部們經常討論。8月15日早上9點,記者在水峪嘴村見到胡鳳才。他正在主持會議,和村幹部們商量景區和村企接下來的工作。他聲音響亮,會議室的門始終敞開著,過往的人都能聽到,他笑嗬嗬地對記者說,「比上次你見我,我得胖了幾十斤。」如今,創業的熱情讓這位老人充滿了幹勁兒,然而,在去年夏天,洪水來襲時,胡鳳才遠遠沒有這麼開朗健談,他和水峪嘴村一樣,都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重創。

記者第一次見他的時候,是在2023年8月1日下午。當時洪水已將山路衝成一個大泥潭,但山裡還有少許村民居住。胡鳳才和一群救援隊員蹚著泥水,用鐵鍬鏟出一條新路。他已經兩天沒闔眼,雙頰深陷,眼睛佈滿血絲,拄著鐵鍬木柄,一會兒蹲下,一會兒又站起。他告訴記者,不想接受採訪。但他蹲了會兒,又站起來,還是回答了記者所有問題。

直到第二次見面,他才告訴記者個中原因。胡鳳才上世紀九十年代帶領村民辦採石礦的時候,在施工中被鋼架砸到右腿,落下殘疾。這導致他久蹲會疼,但久站又會很累。他連續多天在抗洪現場,身體已經異常難受,只能來回調整站、蹲姿勢。同時,由於搜救工作沒完成,他不確定村里有無傷亡,內心無比煎熬,不願說話,「要有村民被洪水衝走,我後半輩子都是無法接受的。」

胡鳳才表示,去年洪水沒有讓村里人屈服,反而提高了人們防範災難的意識。今年汛期,根據區里發佈的預警信息,水峪嘴村通過廣播、微信群、入戶走訪等多種方式進行宣傳,普及汛期安全隱患知識。胡鳳才組織村兩委和包村人員,對受災點位、排水溝道、低窪地帶、施工現場等重點點位進行逐一排查,及時放置防汛袋。

2023年8月2日,門頭溝水峪嘴村,村民在清理淤泥。新京報記者 王子誠 攝2023年8月2日,門頭溝水峪嘴村,村民在清理淤泥。新京報記者 王子誠 攝

不僅水峪嘴村,整個門頭溝區的應急體系和應急能力建設都取得了明顯成果。門頭溝區已構建民兵、綜合救援、軍地協同力量「三道防線」,提升應急能力;建設京西哨兵指揮調度平台,強化應急救援物資儲備,新增便攜式機器人、雷達生命探測儀等10類設備;實施150M應急超短波數字集群電台專網項目,為山區鎮街、村居配備手持衛星電話和座機式衛星電話,實現應急通信雙保障。

妙峰山民族學校,打造平急兩用校園

跨過水峪嘴村的橋,再向北走幾百米路,便是妙峰山民族學校。在操場上,學生們正在進行「安全演練+民族體育」特色的大課間體育活動,幾百個孩子根據自身興趣選擇運動項目,有舞龍舞獅的、有表演京西太平鼓的、有打籃球踢足球的。在操場一角,班主任付貴茹帶著十個孩子在演練旗語。

「對方黃旗在前面揮舞,意思就是危險解除。」六年級學生羅晨曦同時抬起紅旗、黃旗,舉過頭頂,左右晃動,再垂直放下,「我這個動作的意思是,祝他們平安。」她開心地向對面五個人招了招旗子,意思是接著再演練一遍。

10月30日,妙峰山民族學校,付貴茹帶著同學們演練旗語。新京報記者 王子誠 攝10月30日,妙峰山民族學校,付貴茹帶著同學們演練旗語。新京報記者 王子誠 攝

妙峰山民族學校原本沒有旗語這一個興趣項目,是去年參加抗洪的軍人們,回學校做防災科普時教給孩子們的。2023年夏天,對孩子們來說是個難忘的暑假,當時門頭溝區全域受災,妙峰山民族學校成為其中一個災民安置點。有些學生和家長當時也住進了學校安置點里。

「住在安置點里的孩子們挺懂事的。他們幫著醫生護士攙扶老人,幫來救援的解放軍引路。有個五年級的男生,天天幫著大人搬運礦泉水、麵包。」班主任付貴茹說,許多孩子主動找老師說長大後要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在學校一間展室里,牆上貼著學生們當時寫下的紙條。有個四年級女生寫道:「我感謝誌願者,大水的時候把我從家中背出來。將來,我也要做誌願者幫助他人。」

據介紹,妙峰山民族學校已經成為門頭溝區探索建立平急兩用校園「安全島」的試點之一。學校里每個教室名牌,都是雙面名牌。一面是平時用的,另一面是應急用的,如「一年級一班」的名牌,反過來就變為「應急安置室一」。學校還開通了「安全島學苑」課堂,學生們可以通過人體模型道具、VR設備等學習兒童心肺復甦、涉水避險等知識。

10月30日,妙峰山民族學校,同學們通過VR眼鏡學習防災知識。新京報記者 王子誠 攝10月30日,妙峰山民族學校,同學們通過VR眼鏡學習防災知識。新京報記者 王子誠 攝

在海河「23·7」流域性特大洪水發生時,門頭溝區各個學校共安置村民和搶險人員7331人。如今,校園「安全島」等臨時避難場所,已納入門頭溝區2024年試運行的「京西哨兵」應急指揮系統。系統設有「應急資源一張圖」,積水點位、滑坡區、避難場所等點位清晰可見,不僅有避難場所基本信息、物資詳情,附近可調用的物資裝備、應急隊伍等也十分明確。未來,在門頭溝山區,每個鎮街將建設至少1個校園「安全島」,應對不同類型、不同等級的災害。沿永定河的校園「安全島」還有望串聯起來,形成資源共享的「島鏈」。

遊客重回村莊,旅遊產業逐步回溫

站在橋頭看水峪嘴村,會發現上面是山,下面是河。山裡有火車,發出轟轟聲,驚起在河畔休息的鳥兒振翅飛向天空。內蒙古小夥徐偉,在2022年把民宿開在了豐沙線鐵路附近,在民宿天台上,能看到火車頭的正面。他很愛乾淨,即使民宿里沒有客人,也會用紙巾把桌面小心擦一遍。

2023年8月1日,記者在村口第一次見到徐偉,那時的他有些狼狽。當時,淤泥包裹著殘樹枝、碎石塊,堆滿了路口,有一人多高。徐偉穿著短褲,拎著一隻塑料袋子,徒手從這處泥堆上爬了過去。他白色衣服上沾了大塊泥巴,鬍鬚和頭髮也亂蓬蓬的。他告訴記者,要進城處理其他工作,自己的民宿已經成了安置點,安置了十多個村民,由村委會組建的專班日常供飯。

當洪水襲來的時候,他也有些發蒙,生意接下來該怎麼做?但在得知村里需要安置點的時候,他立刻主動提出把自己的民宿當作安置點。在和村民朝夕相處的數天時間里,他和村民慢慢熟了。等到民宿清淤的時候,一些村民主動提出幫忙。現在,很多村民會積極幫他引薦客人。

村里環境恢復的進度,比徐偉想像得要快,從洪水入村起,就陸續有不同的人群進來,部隊、企業、社會誌願者……一個多月後,全村就完成了清淤。他的民宿院子裡,有個被洪水衝出1米多深的坑,他把坑填上新土,移栽上一片黃色小花,又在附近搭了個鞦韆架。一年過後,花朵越長越旺,引來蝴蝶漫舞;與此同時,一撥又一撥的客人來小院里,看山水也看花。

民宿主安德俊,是門頭溝本地人。他在水峪嘴村山腳下,開了十年精品民宿。在他家民宿院子裡,能看到山腰上的玻璃棧道。去年洪水,民宿內幾乎所有傢俱都衝沒了,之後,他把民宿又重新裝修了一遍。「這裏風景好。我不捨得離開這裏。」他坐在屋外的椅子上,喝著茶,看山裡金黃的銀杏葉,一坐就是一上午。

隨著民宿主們重拾信心,遊客接待量也在逐步回升。胡鳳才介紹,今年三四月份,村里景區迎來旅遊旺季,每天有上千人次參觀,遊客接待量不亞於往年同期,新開闢的農耕文化園也頗受遊客好評。往年常在河畔遊玩的老顧客,一看到花樹掩映里,還有一個能釣魚能採摘的休閑園,不禁眼前一亮,「這可真是個聚餐的好地兒。」

胡鳳才介紹,現在門頭溝區在推進「詩畫鄉村」鄉村振興區域品牌建設,而水峪嘴村距離北京城區很近,既有名勝古蹟,又有青山綠水,是天然的休閑、旅遊和養老之地。守著這一方山水,伴著這一處美景,水峪嘴村的第三次創業重新出發,目標是打造一個更具詩情畫意的生態旅遊村。

新京報記者 趙利新

編輯 張樹婧 校對 楊許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