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特爾董事會聞到了危險氣息，但他們已沒有退路

處在公司曆史上的最低穀中，英特爾董事會已經聞到了危險的氣息，被迫開始進行最壞準備，應對隨時可能出擊的鯊魚。而他們並沒有退路。

利空纏身持續低迷

在英特爾半個多世紀的曆史上，或許從未面臨眼下的困境；即便他們曾經面臨轉型的挑戰，也從未如此士氣低迷。今年以來，英特爾股價已經下跌了接近六成，成為表現最差的芯片股；與此同期，標普500指數上漲了近兩成，費城半導體指數更是飆升了近三成。

英特爾是矽谷的旗幟企業。上世紀七十年代初，正是英特爾為代表的半導體行業全面興起，才給舊金山南灣帶來了矽谷這個名字。而八十年代中期，英特爾與微軟聯手開創了PC時代，讓自己登頂成為了全球芯片行業的巨無霸。

然而，科技大潮變幻無情，曾經的輝煌已經成為曆史。現在的英特爾已經不是營收最高的半導體公司，市值甚至只有同行巨頭的一個零頭。大幅下挫之後，英特爾市值甚至不到900億美元，而新一代芯片巨頭英偉達的市值接近三萬億美元，相當於30多個英特爾。芯片製造領域的巨無霸台積電市值也接近9000億美元，是英特爾的十倍。

更令英特爾尷尬的是，被他們壓了幾十年的小弟AMD在蘇姿豐的帶領下成功衝擊服務器市場，如今市值膨脹到2400億美元，是英特爾的兩倍半。就連只管設計不做芯片的Arm市值都有1400億美元。似乎在華爾街投資者的眼中，英特爾已經是芯片行業的明日黃花。

投資者拋售英特爾並不是沒有理由的，近期英特爾幾乎全是利空負面。月初公佈的英特爾第二季度財報，營收、利潤與業績預期全面低於市場預期，當季更是巨虧16億美元。英特爾管理層不得不尷尬承認，他們沒有從AI大潮中充分受益，核心業務還在持續下滑，還需要不斷投入新的芯片業務，從而導致了巨額虧損。

這份英特爾史上最差財報發佈之後，英特爾股價當夜就暴跌三成。為了繼續推進轉型戰略，英特爾宣佈了相當激進的成本節約措施，宣佈要在2025年節省100億美元的成本。為了降低成本，英特爾三十年來首次停止派息，更計劃在全球裁員15%，至少有1.5萬人因此失業。

更令英特爾蒙羞的是，他們的旗艦處理器陷入了嚴重的質量危機。英特爾第13代和14代Raptor Lake桌面處理器不斷遭遇藍屏死機事件，甚至筆記本芯片也傳出了問題。而英特爾直到這個月才推出了修復補丁，這一質量問題更加重了外界對英特爾技術能力的質疑。

核心董事失望辭職

然而，英特爾的負面危機還在延續。上週四，英特爾董事會核心成員陳立武宣佈辭職。英特爾在監管文件中解釋，陳立武是因為個人原因離開，他需要重新優先安排諸多事務，但未來會繼續支持英特爾及其工作。

陳立武的突然辭職立即引發了投資者的關注和猜測。今年65歲的陳立武是馬來西亞華人，是英特爾董事會中為數不多來自半導體行業的專業人士。他是矽谷知名風投機構華登國際的創始人兼董事長，曾經擔任芯片軟件設計巨頭Cadence的CEO。

陳立武兩年前才加入英特爾董事會，是英特爾董事會進行改組，支持新CEO基辛格業務扭轉計劃的關鍵人物，因為他的資深芯片行業經驗，陳立武在英特爾董事會中直接負責芯片製造業務。除了在英特爾董事會效力，陳立武還在惠與科技（前惠普企業部門）、軟銀、施耐德電氣等巨頭公司擔任董事，其行業地位可見一斑。

果然，本週美國媒體爆料陳立武是因為對英特爾管理層失望而辭職的。這一消息導致英特爾本就低迷的股價再度承壓下行。據報導，陳立武對英特爾內部嚴重的大企業病非常失望：人浮於事、不願冒險、反應遲鈍、低效運營。在裁員之前，英特爾員工總數已經超過12.5萬人，員工總數比2020年多了10%，甚至超過了英偉達和台積電的員工總數之和。

雖然英特爾剛剛宣佈了裁員計劃，但陳立武對裁員的範圍和方向都存在不同意見；他希望英特爾裁減更多的中層管理人員。由於提出的意見並沒有得到董事會重視，失望的陳立武最終決定辭職。在他離開之後，英特爾龐大的12人董事會少了來自芯片領域的獨立專業人士。

或許近期英特爾屈指可數的利好消息來自來自IBM。IBM雲部門本週宣佈，將從明年年初向用戶提供英特爾Gaudi 3 AI加速器，成為英特爾AI芯片的第一個客戶。今年年初，英特爾向聯想、惠與、超微、戴爾等諸多服務器廠商展示了Gaudi 3的性能。

英特爾去年年底推出了Gaudi 3，這一產品來自2019年斥資20億美元收購的芯片設計公司Habana Labs；這款AI加速器也是英特爾在AI芯片領域追趕競爭對手，與英偉達和AMD競爭客戶的希望所在。

被迫防禦應對攻擊

鑒於業績與股價雙雙低迷，英特爾董事會已經聞到了危險的氣息，被迫開始進行最壞準備。據美國媒體報導，英特爾董事會已經聘請了摩根士丹利，著手進行防禦準備，應對可能的活躍投資者施壓逼宮。

如果一家上市公司股價持續下跌，業績前景低迷不振，活躍投資者就可能會如同鯊魚一般出擊，大量吃進公司股票，施壓董事會進行改組，更換公司管理層，逼迫進行業務戰略選擇，從而提振股價獲取利潤。

為了迫使上市公司董事會低頭，這些活躍投資者還會發起委託書之爭，要求獲得董事席位，甚至逼迫上市公司分拆業務或者出售。埃利奧特基金（Elliott ）和卡爾·伊坎（Carl Icahn）都是這方面最兇猛的投資者。當初摩托羅拉分拆就是伊坎的最得意交易。

近期的市場動態已經給英特爾董事會敲響了警鍾：埃利奧特基金近期對西南航空發起了委託書之爭，逼迫後者撤換CEO；Starboard基金也在加大施壓軟件公司歐特克（Autodesk）更換管理層。而且，英特爾已經面臨著多起集體訴訟，投資者指控英特爾管理層在業績前景方面提供誤導預期，給投資者帶來了巨大損失。

顯然，英特爾董事會已經感受到了巨大壓力，才會聘請摩根士丹利提前進行防禦準備。英特爾董事會對這一場景並不陌生，四年前他們就曾經找過摩根士丹利防禦活躍投資者，但最終仍然被迫撤換了CFO背景出身的CEO斯萬（Bob Swan），從VMware挖來曾經在英特爾效力三十年的基辛格（Pat Gelsinger）。當時推動英特爾換帥的機構投資者是對衝基金Third Point。

芯片宏圖需要天價

基辛格曾經是英特爾傳奇CEO安迪·格魯夫（Andy Grove）的嫡傳門徒，親曆了格魯夫在上世紀八十年代英特爾存儲芯片業務陷入低穀之際，轉向微處理器從而開創PC時代走向行業巔峰的全過程。基辛格本人同樣居功至偉，他正是英特爾80486芯片的主架構師。

基辛格回歸之後，給英特爾提出的扭轉之道是IDM 2.0轉型戰略。他雄心勃勃地計劃未來十年總計投入千億美元，在美國、德國和愛爾蘭等地興建8座芯片工廠，採用行業最新製程工藝，重振英特爾在芯片領域的技術優勢，並在2030年成為全球僅次於台積電的第二大芯片代工廠商。

然而，IDM 2.0戰略並非一日之功。基辛格上任三年半之後，已經投入了近600億美元升級芯片代工設備和建設工廠，但代工業務依然沒有實際產出，對英特爾的財報貢獻微不足道。去年第四季度的全球芯片代工排名中，英特爾甚至沒有進入行業前十。

與此同時，由於在PC與服務器芯片市場遭受殘酷競爭，2023年英特爾營收反而比基辛格上任之前的2020年整整減少了240億美元。在營收大幅下滑的情況下，英特爾還需要每年投入近200億美元推進基辛格的轉型戰略，即便是芯片巨人英特爾也難以承受如此沉重的財務負擔，直接帶來了巨額虧損。

芯片領域的確需要天價投資。據英特爾預計，一座極紫外光刻（EUV）先進工藝的芯片工廠的投資就需要至少250億美元，而下一代高數值孔徑極紫外光刻（High NA EUV）芯片工廠的投資更是需要300億美元。芯片製造行業的巨無霸台積電今年的資本支出高達300億美元，其中八成將用於先進製程工藝。

大砍預算處處慳錢

理想很宏偉，但是太耗錢。英特爾持續低迷的業績已經難以支撐如此龐大的資本支出。財報顯示，第二季度末，英特爾現金和現金等價物113億美元，負債高達320億美元。

然而，英特爾已經沒有了退路，他們已經為芯片工廠投入了近600億美元。未來還需要持續天價投入，才能讓英特爾的芯片工廠真正具有競爭力，從台積電那裡爭奪用戶。按照目前的規劃，英特爾今年資本支出高達250億-270億美元，明年繼續投資超過200億美元。

如今的英特爾正面臨著一場生死時速，他們需要減少一切不必要的支出，將寶貴的運營資金繼續投入到核心的芯片業務之中。其他非核心部門都要為基辛格的IDM 2.0戰略讓步。

在英特爾的100億美元成本節約計劃之中，銷售與市場部門（SMG）成為主要受害者。英特爾計劃將該部門的預算砍掉35%，要求所有人年底前都必須儘可能精簡項目。這不僅會影響到市場部門的預算，還會涉及到裁員。

SMG主要負責與企業客戶合作，幫助他們解決使用英特爾產品的問題。按照此次節流計劃，英特爾要求市場銷售部門在今年下半年節省至少1億美元預算，但更艱難的時刻還是明年上半年，該部門需要節省3億美元預算。

英特爾市場開發基金（MDF）也會受到巨大影響。這個部門主要負責與OEM和其他合作夥伴共同舉辦活動以及訓練的市場營銷業務，幫助英特爾獲得更多企業客戶。但隨著PC處理器市場陷入停滯，英特爾遭遇AMD和高通的雙重打擊，又無法在AI芯片領域佔據一席之地，MDF部門的地位和處境都相當尷尬，預算大砍也是無可奈何。

為了獲取寶貴現金流，英特爾甚至開始拋售諸多戰略投資套現。監管文件顯示，英特爾在第二季度拋售了118萬股Arm股票，套現超過1.5億美元。當季Arm股價上漲了超過三成，正是套現的好時機。同期英特爾還拋售了此前戰略投資的芯片公司Astera Labs以及電動飛機公司Joby的股份。

大而不能倒

為了給英特爾的芯片代工業務吸引新客戶，基辛格提出了“四年五個節點”的芯片技術規劃，即在四年內完成Intel 7、Intel 4、Intel 3、Intel 20A和Intel 18A五個製程工藝節點的開發，並在2025年重新獲得行業技術優勢。

按照目前的規劃，Intel 20A將在今年下半年推出。但是只要一個節點推遲跳票，英特爾的代工業務就會失去重大客戶，投資者就會質疑基辛格的IDM 2.0戰略執行情況，英特爾股價可能就會再度走低。

不過，在這場燒錢大戰中，英特爾並不是孤軍作戰。他們已經和美國政府的芯片安全戰略深度綁定。換句話說，美國政府決不會坐視英特爾的IDM 2.0戰略失敗，那也意味著美國政府的失敗。

2022年美國政府通過《芯片法案》計劃投入超過390億美元，鼓勵芯片公司在美國組建芯片工廠，重建美國在芯片行業的領先地位，並將其視為美國國家安全戰略之一。

英特爾是這一法案的主要推動者，也是最大的受益者。基辛格成功地將英特爾與美國政府綁定在一起，成為美國芯片戰略的最大合作公司。

今年年初，美國商務部與英特爾達成了豐厚的補貼協議。英特爾不僅得到了高達85億美元的直接補助，還有110億美元的低息貸款。為了得到這豐厚的補貼，英特爾雄心勃勃地承諾，未來五年要在美國投入1000億美元，在亞利桑那州、新墨西哥州、俄亥俄州以及俄勒岡州投資新建芯片工廠以及擴大現有產能，創造1萬個製造業工作崗位和2萬個建築業崗位。

在英特爾宣佈大幅削減支出以及裁員15%之後，美國參議院專門致函英特爾CEO基辛格，詢問英特爾目前狀況是否會影響他們在美國興建芯片工廠的計劃，瞭解有多少美國籍員工會被英特爾裁員。然而，即便得到美國政府的天價補貼，英特爾依然需要每年投入至少190億美元才能維持此前承諾的芯片工廠興建計劃。

基辛格相信IDM 2.0戰略，是英特爾恢復昔日榮耀的唯一道路。但這條道路也會耗盡英特爾幾乎所有的資源，但英特爾也沒有了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