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粹的獨立

今天分享的文章來自摩根·豪澤爾(Morgan Housel),他是風險投資基金合作基金(The Collaborative Fund)的合夥人&暢銷書作家,有趣的是 The Collaborative Fund 的網站博客里幾乎所有的文章都來自於摩根· 豪澤爾的個人寫作。
我也很欣賞 The Collaborative Fund 這家風投公司的原因是他們是一家玩「正和遊戲」 (positive-sum-game) 的投資公司,同時也是最有生態保護意識的「前沿科技+消費投資」基金。基金成立於 2010 年,他們的創始人 Craig Shapiro 曾經是 Facebook、 Kickstarter 的早期天使投資人之一,在科技投資之外,他支持了多個生態與動物保護組織。
這篇文章是有關對「獨立」(independence) 的思考,讓我想起了中國文化里「逍遙遊」這種至高境界,但是它並不完全是無所依憑,現實中,我們也註定與人群、責任、慾望共生。不過我們可以選擇在何處依賴,在何處自主,與誰產生羈絆,這就是現實的自由。
一個美好生活的簡單公式是:獨立加上目標( independence plus purpose )。
目標因人而異。有時是家庭,有時是社區、宗教、工作,或其他任何東西。
但獨立更具普遍性。我們對獨立的渴望、為什麼想要它、什麼阻礙了我們實現它,以及為什麼有些人會破壞自己獲得獨立的能力,這些故事在跨文化和跨代際中都非常常見。

我的育兒故事
我兒子一直很害羞,極度害羞。有時這很可愛;有時我和妻子會擔心。學前班的老師放棄了讓他參與集體活動的嘗試——他會獨自坐在角落里看其他孩子玩耍。有一年他甚至不願意去要萬聖節的糖果,因為想到敲陌生人的門會讓他哭出來。有一次我們差點沒能通過機場安檢,因為他拒絕告訴 TSA 機場工作人員他的年齡(他當時八歲)。
但我們相信他會進步。像大多數孩子一樣,他確實進步了。
上週我們在游泳池,他問我是否可以買個冰淇淋。我說可以啊,但你必須自己去買。你要自己點單、自己付錢、自己拿找零——所有的事情都要自己做,我甚至不會站在附近。
「我做不到」,他說。
「沒關係,那你不必做」,我說。
他停頓了一下。「但我還能吃到冰淇淋嗎?」
「可以,但你必須自己完成」,我說。
又停頓了一下。「如果我遇到麻煩怎麼辦?」他問。
「什麼麻煩?」
「如果他們因為我是小孩就不賣給我怎麼辦?」
「他們不會的。但即使他們不賣,也沒關係」,我說。「你不會遇到麻煩的。」
我能看到他腦子裡在糾結。他非常想這麼做。
「我不知道」,他說。「我就是害怕去。」又停頓了一下。「我做不到。」
作為父母,一方面想要給孩子無微不至的保護和幫助,另一方面又知道教他們獨立是多麼重要,這很睏難。「教」或許是個錯誤的詞,因為你知道他們最終會自己領悟到。但有時候,你能給予的最大幫助,正是你選擇不去幫助。
我兒子走開了。我不知道他會做什麼。
幾分鐘後,他回來了,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手裡拿著一碗冰淇淋。
如果你有一個外向的孩子,這個故事可能微不足道,甚至讓人摸不著頭腦。但結合他的過往經歷,這次經歷的影響難以言喻。他為自己感到無比自豪。
如果我陪他一起去,全程牽著他的手,最終的獎勵只是吃到冰淇淋,帶來的快樂是短暫的。但當他獨立完成這一切時,心理上的滿足感遠遠超過了冰淇淋本身。
我要告訴你的是:如果你習慣了被幫助、監督、命令或指示,然後突然體驗到獨立的榮耀,那種感覺是驚人的。(If you’re used to being assisted, supervised, mandated, or dictated, and then suddenly you experience the glory of independence, the feeling is sensational.)以自己的方式做某事,比在別人盯著你、告訴你該做什麼、引導你完成時做同樣的事情,感覺要好得多。
這對成年人和孩子買冰淇淋一樣適用。
財務獨立通常是許多人的終極目標。但獨立不僅僅是財務上的——道德、文化和思想上的獨立(But independence is more than just financial – moral, cultural, and intellectual independence)——是你在生活中可以達到的最高境界之一。詩人祖斯迪斯·莫利(Christopher Morley)說:「世上只有一種成功,那就是能夠以自己的方式度過一生。」
戴歷·西弗斯(Derek Sivers)曾用另一種方式表達:
所有的痛苦都來自依賴(All misery comes from dependency)。 如果你不依賴收入、人際關係或科技,你將是真正自由的。打破所有依賴,是獲得深層次幸福的唯一方法。
這就是為什麼獨立——財務上、思想上、道德上——是你可以實現的最高目標之一。
以下是我對獨立的一些思考:
1. 獨立是認識個性的唯一途徑(independence is the only way to recognize individuality)。
我最近讀到亞馬遜早期員工的一句話:
傑夫·貝索斯(Jeff Bezos)多次說過,如果我們希望亞馬遜成為一個讓建設者建設的地方,我們需要減少溝通,而不是鼓勵溝通。
這個理念很有趣。如果你想做偉大的事情,就不能總是讓一群人告訴你哪裡做錯了,或者你的做法不符合他們的目標。這並不是因為其他人可能是錯的,而是因為他們可能和你玩的是不同的遊戲。
在商業、投資和生活中,一個對我來說是正確的決定,可能對你來說是災難性的,反之亦然。如果每個人都有相同的目標、相同的家庭動態和相同的個性,我們可以將金融變成一門硬科學,並說:「這是每個人都應該儲蓄和投資的方式。」但事實並非如此。你和我想要的生活方式之間的差異——我們對成功的定義——可能相差十萬八千里。一個土豆農民和一個對衝基金經理可能同樣快樂,儘管他們彼此看起來像是來自不同的星球。
有些最大的財務錯誤,就是做了「對別人有用,但對自己沒用」的決定。最危險的是,你周圍的聰明人會告訴你:「這對我很有效,改變了我的生活,你也應該試試。」
我最近還讀到 G.K.切斯特頓(G.K. Chesterton)的一句話:
「思想是危險的,但對於思想家來說,它們最不危險。他熟悉思想,就像馴獅師熟悉獅子。思想是危險的,但對‘沒有思想’的人來說,它們最危險。對於沒有思想的人,第一個衝進他腦海的想法,就像酒精衝上一個滴酒不沾者的頭腦。」
如果你沒有強烈的獨立思考能力,你很容易模仿視覺上看上去最成功的人,比如那個住豪宅、開豪車、穿名牌的人。但這條路可能適合他,卻未必適合你。
因此,不斷反思你想成為誰、你想過什麼樣的生活,並問自己是否走在一條獨立的道路上,而不是追逐別人的夢想,這是至關重要的。
2. 思想、哲學、道德和文化上的獨立與財務獨立同樣重要。
查理·芒格(Charlie Munger)曾列出三條實用的成功法則:
不要賣你自己不會買的東西。
為你欽佩的人工作。
和你喜歡的人合作。
這很簡單,但很少有人真正做到。
我見過很多人實現了一定程度的財務獨立,卻又陷入了另一種新的依賴之中:他們被自己所在群體的文化所綁架。財務自由達成了,但隨之而來的是對新老闆的阿諛奉承,或者對自己內心深處其實不認同的「部落觀點」盲目追隨。
這是一種特殊的貧困形式:你不再需要為金錢工作,但卻被迫以某種特定方式思考。
我曾聽過一個很好的測試方法:如果我能通過你對某個話題的看法,準確預測你對另一個完全不相關話題的觀點,那你就不是在獨立思考。例如,如果你對移民問題的看法,能讓別人準確預測你對墮胎或槍支管控的態度,那你很可能沒有在獨立思考。
這種情況有很多不同的版本:
一個推銷員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產品。
一個員工暗地裡覺得老闆是個瘋子。
一個員工厭惡自己收入最高的客戶。
一個選民嘴上附和,心裡卻充滿抗拒。
接受不同觀點的現實需求,與假裝同意不同觀點(尤其是為了賺錢)之間,有很大區別。(There’s a difference between the practical need to accept different views and pretending to agree with different views, especially if you’re just doing it for more money.)
投資者艾達馬田斯·索普(Ed Thorp)曾說過:「保持獨立讓人壓力大幅減少,而一旦你深陷某個龐大的體系、依賴於強大的客戶,你就不再獨立。」
少點壓力確實是個好理由。假裝自己是另一個人,真的很累。這也是為什麼那麼多人期待退休——因為那可能是他們職業生涯中第一次真正做自己。
財務獨立很容易理解——你不再依賴他人獲取收入。但思想和道德上的獨立則更微妙,而缺乏這種獨立性,本質上也是一種債務。
3. 當你獨立時,你會減少取悅陌生人的慾望,這可以節省巨大的財務和心理成本。
說到隱藏的債務:我們現代經濟中有多少行為,僅僅是出於炫耀的目的?這個問題無法量化,但你一眼就能看出來。而為了給別人留下好印象而採取的行動,本質上就是一種依賴。這種依賴有很多種形式:
物質展示(衣服、汽車、房子、珠寶)
追逐影響力(渴望社交媒體互動)
群體展示(政治鬥爭、地位優越感、選舉貼紙)
道德展示(一切都是「我們vs他們」)
更諷刺的是,我們往往高估了別人對我們的關注度。沒有人會像你自己那樣時刻想著你。他們都忙著想著自己。
即使別人確實在想你,他們也常常只是為了對照自己的生活。當一個人看到你並想:「我喜歡她的毛衣。」他們真正可能在想的是:「這件毛衣穿在我身上會很好看。」我曾經把這稱為「開豪車悖論」:當你看到有人開著一輛好車時,你很少會想:「這個司機真酷。」你真正想的是:「如果我開這輛車,別人會覺得我很酷。」你明白這裏的諷刺了嗎?
真正獨立時,你會擺脫這種愚蠢的負擔。放下它後,你會感覺如釋重負。只有當你不再在意陌生人對你的看法時,你才會意識到自己之前曾花費多少精力去獲取他們的認可。
但我同樣要強調一個同樣重要的觀點:
4. 獨立並不意味著你不在乎任何人對你的看法。它意味著你策略性地決定你尋求誰的關注。(Independence does not mean you don’t care what anyone thinks of you. It means that you strategically decide whose attention you seek.)
我需要妻子、孩子和父母的愛與認可。我享受大約五個朋友的陪伴。我希望和我職業圈子裡少數真正敬佩的人建立聯繫。
但你會發現,這個「關注漏鬥」從這裏開始逐漸收窄。
當你獨立地選擇誰能夠進入你的生活小圈子時,你的行動、事業追求,甚至你的價值觀,都可能發生徹底的轉變。你不再試圖取悅所有人(這是愚蠢且不可能的),而是選擇你想要的生活,並將注意力集中在那些你真正渴望得到愛與支持的少數人身上。
這與商業領袖和政客為了迎合大眾支持所做的事情正好相反。從某種角度來說,他們是在採取能讓自己獲得想要的東西(權力)的策略。但從另一個角度看,如果你的言行完全受一群素未謀面的人左右,那你又何談獨立呢?
一個相關的觀點是,對值得忠誠的人保持忠誠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家人、真正的朋友,以及你由衷敬佩的公司——能將自己的忠誠獻給真正值得的人,往往是一種滿足感極強的體驗。但這樣的關係很罕見,只有當你真正獨立時,你才能誠實地評估:你究竟是在適當地忠於某個人,還是僅僅因為貪戀某些人的關注和金錢,而選擇了一種你自己都不尊敬的依附關係?
5. 財務獨立並不意味著你停止工作。
這個概念與前一個觀點相關:財務獨立是一個很棒的目標。但實現它並不意味著你要停止工作,而是意味著你可以自由選擇做什麼工作、什麼時候做、做多久,以及和誰一起做。
那些提早退休的人通常屬於兩類:
他們討厭自己的工作,但為了賺夠足夠多的錢,還是堅持做了下去。
他們喜歡自己的工作,但在攢夠錢後選擇了退出。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但這兩種情況似乎都表明:金錢在支配他們的決定。諷刺的是,有些人自認為已經實現了財務獨立,但實際上仍然完全受製於金錢,以至於他們花費整天去做自己並不喜歡的事情,只是因為金錢「要求」他們這麼做。
與其讓金錢成為你的主宰,不如讓它成為你的工具。否則,最終被「使用」的,其實是你自己。
6. 獨立並不意味著你不向任何人負責。你對自己負責,這通常是你做出最好工作的時候。
研究任何偉大的創造者——科學家、藝術家、企業家——你都會發現,他們都有一種獨立的驅動力。他們的工作並不是為了取悅老闆或賺取薪金,而是單純地受到自己的好奇心和期望驅動。
當你只是為了迎合別人的期望而工作時,最省力的做法往往是付出最低限度的努力——甚至更糟的是,你可能只是裝作很努力,但實際上並沒有真正創造價值。
我認為,幾乎每個人都有創造力。但當你是為了別人而創造時,往往很難真正調動這份創造力。在我的行業里,「為自己而寫」是件有趣的事,而這也會自然地體現在作品中;但「為別人而寫」就變成了一項工作,而這一點同樣會顯而易見。只有當你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做時,你才能真正發揮出最佳水平。
我相信,這個道理適用於大多數行業。
實際上,也適用於人生的大多數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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