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降雨侵襲廣東：被圍困的鎮子，挺身而出的人

大雨連著下了幾天，洪水緊接著來。

4月16日以來，廣東迎來4月最強降雨過程，多個水文站出現超警戒水位。4月20日，北江幹流發生今年第2號洪水。

距離上一次洪水只過去十多天，北江沿線的村落再度面臨考驗。

在受災嚴重的廣東韶關，斷水、斷電的江灣鎮一度與外界失聯，成為「孤島」。村民為了避災，不得不離開住所，在安置點里過夜。在同樣受災的廣東英德，大水捲著碎石、雜物湧進房屋，在白色的牆壁上留下痕跡，留守村里的老人擔心自家的房屋，不願離開。

據統計，截至4月22日，這場強降雨已造成4人死亡，仍有10人失聯，廣東全省累計轉移群眾11萬人，緊急安置2.58萬人。

洪水來襲

雨是從4月19日開始變大的。

那天上午，韶關市氣象台將武江區的暴雨黃色預警信號升級為橙色。武江區江灣鎮的村民鄒傑站在自家飯館門口，望著十米外翻滾的江水，有些不安。從小生活在北江江邊，經驗告訴他，「又要發大水了。」

店裡還剩兩桌客人在吃飯，鄒傑勸他們趕緊離開。「我擔心水突然漲起來，他們（客人）開車走不了。」

飯館在19日下午停止營業。像每次洪水來臨前一樣，鄒傑用鐵皮和沙包堵住房屋容易進水的位置，再將門窗關好，電閘拉下。「做好這些措施，就不會出現太大的問題。」隨後，他離開飯館，回到七十米外、位於倒流水村的家中。「家裡的地勢比飯館高出5米左右，安全一些。」

雨一整夜沒停，北江的水位線不斷上漲。4月20日早上8點，鄒傑發現，江水早已漫過堤壩，灌進了村里的農田，農作物全泡在水裡，地勢低窪的房屋也同樣被淹。鄒傑急忙離開家，去看自家飯館的情況。站在一處高地上，他發現，一層高的飯館已經淹在水裡，門口的沙袋、鐵皮都不見了，「水位接近2米了。」

鎮上的情況同樣不容樂觀。在江灣鎮衛生院旁，人們用手機記錄了一棟樓房被大水衝得位移的畫面。原本停在街道上的大貨車，也被水流捲起，瞬間失去平衡。

居民鄒誌平從小在江灣鎮生活，春夏季常有大雨，他學會了與洪水共處，平日有囤糧囤水的習慣。4月19日，他收到了暴雨預警信息。檢查了家裡的食物、水和太陽能熱水器後，鄒誌平沒有太在意。

「沒想到這麼嚴重。」4月20日上午，灌進家裡的水漲到一米高。他和家人跑上自建房的二樓，靠著半月前囤積的泡麵和礦泉水度日。

人們後來才知道，這是廣東4月最強的降雨。受其影響，4月20日晚上8點45分，北江幹流石角水文站流量漲至12000立方米每秒，相應水位8.12米，「北江2024年第2號洪水」形成。

它流經江灣鎮，又順著山勢向100多公裡外的英德市襲去。

對英德連江口鎮來說，洪水同樣不陌生。由於位於北江、連江交彙處，每年汛期，鎮子都要面對洪澇災害的考驗。

連江口鎮居民羅燦在自家一樓經營著農家樂餐廳。4月21日早上6點，鎮政府的工作人員前來提醒她，當晚將有洪水過境，要注意安全。羅燦把一樓的冰櫃、微波爐、沙發抬上了二樓，「家裡有米、面、油，足夠吃一陣子。」她出門去了菜市場，發現平時2元一斤的土豆，漲到了5元。超市也排起了長隊，「大家都在囤東西。」

當晚10點，水灌進了一樓。羅燦睡不著，「一夜爬起來四五次。」她在二樓的窗邊放了一把長梯，「如果水漲上來，可以用來逃生。」到了22日淩晨4點，屋裡的水位最高漲到60釐米左右。等到天亮，羅燦穿起高筒雨靴，在一樓的廚房裡蹚著渾濁的水做飯，腳下的淤泥一度把她絆倒。

而地勢較低、靠江邊位置的樓房受災更嚴重。在朋友發來的影片里，羅燦看到，街上的道路被黃色的水流覆蓋，「淹了有一米多深。」

據央視新聞報導，受強降水影響，英德市出現山洪、道路塌方、農田受浸、城市內澇等災害，多個鎮（街）不同程度受災。

困守孤島

洪水過境後，江灣鎮一度成了「孤島」。

江灣鎮地處韶關市武江區西岸，轄1個社區、6個行政村，常住人口有3600多人。這裏地勢四周高、中間低，山高林密，山地面積佔全鎮土地面積的80%，北江的4條支流流過這裏。

壞消息在4月20日上午傳來。倒流水村村民鄒傑記得，村里的水、電都斷了，鄒傑想向外界求助，發現手機也沒有信號。

當天，受強降雨影響，江灣鎮多處出現山體滑坡，六個村莊受影響，水、電、通訊一度中斷。韶關市區進出江灣鎮的唯一通道——318縣道也因當天出現塌方而中斷。

20日下午，倒流水村村委會挨家挨戶地通知，讓村民們轉移到臨時安置點。

安置點的條件簡陋，人們把被子鋪在地板上睡。鄒傑睡不著，「地板太硬，有時候實在睜不開眼了，才迷糊睡一會兒。」旁邊偶爾也亮起幾束手機屏幕的微光。大家其實很少看手機，充電並不方便，村委會工作人員要拿著充電寶去鎮政府，「那裡有6台發電機，充滿了再帶回來給村民用。」

熬到白天，村民們就聚在一起聊天，老人擔心家裡的房子被山體滑坡衝垮，也擔心地裡的農作物，其他人只能安慰。到了飯點兒，大家拿著帶出來的食材，湊在一起，去近處的人家煮，「有菜就拿菜，有米就拿米，大家一起吃。」鄒傑說。

4月21日，村民等來了救援人員。鄒傑看見，武警、消防帶著物資、救援設備徒步進村，疏通道路，搬運物資，清除河道淤泥，也撤離了危房裡面的老人，在危房外拉起警戒線。據媒體報導，21日下午，江灣鎮已經恢復通信。

4月22日淩晨，此前因塌方而中斷的救援通道也被打通，來自韶關市越野公益救援協會的多名救援人員進入江灣鎮。協會成員羅先生看到，流經鎮子的江灣河流速很快，顏色渾濁。有些房子已經被衝垮，積水混著淤泥、樹枝、雜物和碎石，幾乎鋪滿了每一條道路，「普通的轎車很難正常行駛。」

甚至救護車也陷在了泥中。協會成員只能將救護車里的藥品放到越野車上，載著醫護人員盡快前往位於江灣中學的應急中心，醫護人員將在那裡搭建臨時醫療點。

從淩晨忙到22日下午，協會成員才逐漸退出江灣鎮，由武警和消防接替救援。

轉移，救援

多支救援力量陸續抵達災區。

4月20日上午9點左右，韶關市登山協會接到消息——市區低窪地區被淹。正在培訓的50多名成員立即行動起來，帶上橡皮艇、救援繩、救生衣、救生圈等設備，前往受災區域。

20日上午10點，成員侯先生趕到韶關市湞江區南部的樂園鎮轉移被困人員。水從山上往下衝，橡皮艇沿著S形路線，迎著急流逆向而行。速度稍快一點，就能感到雨水在臉上抽打。

樂園鎮不少地方已經斷電，居民們正陸續向外撤離。大約用了五六個小時，侯先生和其他救援隊一起，將被困人員轉移出來。

4月21日，韶關市區的積水漸漸退去，韶關市登山協會的成員攜帶衝鋒舟，又轉向英德市望埠鎮。當地不少房子的一層已被大水淹沒，大部分居民都已轉移，但仍有老人不願離開家。協會成員抵達後，第一件事就是給這些老人送去食物、水等生活物資。

據統計，強降雨發生後，4月21日至22日，國家綜合性消防救援隊伍共參與抗洪搶險340起，出動消防救援指戰員2554人次，車輛444輛次、舟艇245艘次，營救遇險被困群眾170人。

現在，受災各地的洪水已經退去，但恢復正常生活仍需要時間。

4月23日下午，住在連江口鎮的羅燦拿著水管、掃把，清掃著飯店地上的厚厚一層淤泥。不時有附近的工人來問「是否營業」。羅燦直起腰，擺擺手，「只能喝杯茶了。」

江灣鎮的村民鄒傑也再次來到自家飯館，店裡一片狼藉，水位仍沒過膝蓋，門窗、桌椅大都報廢，「還有6台冰箱不知道能不能用。」

這家飯館伴隨鄒傑六年，是一家六口人的生計來源。他盤算著未來，「如果條件允許，想搬去一個地勢更高的地方。」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鄒傑、鄒誌平、羅燦為化名）

新京報記者 熊麗欣 彭鏡陶 吳夢真 實習生 張新惠 郝哲琳 李如雲

編輯 彭衝 校對 李立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