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在「天空之境」：上海女童網紅海灘失蹤事件的搜救疑團

來源：南方都市報

上海南彙新城海灘上，4歲女童消失於中秋國慶長假的「打卡」人潮中。

10月4日，她的爸爸帶她到海灘玩耍，期間返回岸邊取手機，再回到灘塗上時，已經找不到自己的女兒。當地警方等多方力量連日拉網搜尋，直到7日晚上，搜尋的燈光仍在掃瞄著海灘邊的夜幕，無人機在上空盤旋。這個身高僅108釐米的小女孩的去向仍是疑團。

現場救援人員告訴南都、N影片記者，事發地是一個離岸流衝擊出的泥沙灘，並非景區，平時不鼓勵人們進入。但早在2018年，這裏就在口耳相傳中成了中國版「天空之境」，即使大路被封鎖，仍無法阻止前來「打卡」的遊人。值得注意的是，這裏的安全隱患早已被曝光，平日也有人進行安全巡護。只是那一天，女童最後的足跡卻未被注意到。

消失海灘上

潮水退去的灘塗上映著落日的餘暉，水天相接的美景中，4歲女孩芯芯（化名）孑然獨立，她小小的身體，在容納廣闊天地的取景框里成為一個米粒大小的黑色剪影。

這是目擊者拍到的最後一張疑似芯芯的照片，拍攝時間是10月4日17時53分。在這之前，她由爸爸帶領著到這片灘塗玩耍。

這張照片拍攝之後，她消失在所有人的視野里，給搜尋者留下一片疑雲。

在上海市公安局浦東分局發佈的通報里，芯芯的父親黃先生稱，4日當天，他攜家人到海邊遊玩，帶領女兒到達離海水約20米左右的沙灘玩耍。過程中，他返回取手機，將女兒獨自留在沙灘上，十餘分鐘後，他回到沙灘，卻找不到女兒了。

天色昏暗，家人找尋未果。18時40分許，芯芯父母到浦東公安分局臨港新城派出所求助，稱其4歲的女兒在海邊遊玩時走失。

浦東警方接報後，立即組織大量警力沿海邊展開拉網式搜索，消防部門出動了紅外感應無人機，相關人員進行了徹夜搜尋，始終未發現芯芯的蹤跡。

5日淩晨，芯芯父母在社交平台上發佈求助信息，稱其女兒於4日17時至18時30分左右在南彙新城海灘走失，距離岸邊約300至500米，下面是硬沙灘。

他們詳細地描述了芯芯走失時的樣貌：身穿藍色艾莎公主連衣裙，未穿鞋襪，頭頂兩側各梳一個蝴蝶結。照片里，4歲的小女孩看著鏡頭露齒笑，笑彎了眼睛。

警方通報稱，5日，浦東警方會同消防救援總隊，組織藍天、厚天等6支救援隊伍近200人開展全方位搜索。同時，組織人員對海灘周圍20餘個監控探頭逐一排查，初步排除了女童被他人帶離海灘的可能。

這份通報同時指出，因現場探頭距離很遠，人在圖像中只能顯示為模糊的白點。直至傍晚，女童的父親最終在監控中指出了自己和女童分開時的準確方位，民警據此在圖像中的近百人里發現了疑似女童的身影。

監控顯示，女童在原地等待了父親大約10分鐘後，向水邊走去，在水邊摔倒，消失在海浪中。

搜尋進行時

事發時正在南彙新城海灘遊玩的小蘭（化名），也參與了尋人，她向南都記者講述了當時海灘的情況。

她和朋友於10月4日17時20分左右騎行到達這裏，天氣晴朗微涼。「海灘上人很多，海浪很大。」黃昏時，她與朋友聽到了尋人廣播，便沿著海邊和防波堤找人。但後來天太黑了，「而且那片區域也比較危險，我們19時就回去了。」

當地警方、消防和民間救援隊等多方力量連日拉網搜尋。7日，參與搜尋芯芯的民間救援隊隊員告訴南都記者，他們從5日上午接到求助，5日、6日連續兩晚都參與了搜救工作。6支救援隊伍分區域搜尋，對海岸邊的草地等事發點的外圍區域也進行了搜索。

「6號下午公安發佈了小朋友（疑似）是被海水捲走的消息，我們外圍的搜索就停止了，之後的搜尋工作集中在晚上6點多退潮之後，沿著退潮的海岸線在防浪堤里搜尋，因為女童有可能被衝回來，卡在防浪堤裡面。」

據其介紹，事發沙灘是一個離岸流衝擊出的泥沙灘，沙質並不好，也非景區。

「這個灘塗現在是不讓進的，其實一直以來都不鼓勵大家進，包括這個事主他們可能也是翻過去的。這邊海岸線比較長，天氣好的時候，的確每天都有人在這邊玩，包括我們自己有時候也會在這裏玩，但海水還是挺危險的，這次也提醒大家注意安全，特別是看管好孩子。」

救援人員告訴南都記者，當地公安和消防在4日晚上已經搜索過一遍，5日、6日兩晚的搜索還是沒有找到女童。「6日下午海警也到了現場，可能下一步主要政府的力量多一些。」

7日下午，上海海事局工作人員向南都記者確認，該局已經介入搜救工作。搜救中心派了船隻和飛機在大海搜尋，大海距離海灘很遠，屬於外圍區域。

7日晚，事發海灘岸邊紮起了救援隊伍的大本營帳篷，燈光在夜幕中移動著，無人機在空中盤旋，搜尋仍在繼續。

網紅「野海灘」

南都記者瞭解到，女童走失的這片海灘，正是當地網紅打卡點「天空之境」所在地。

南彙新城海灘位於上海市浦東新區南彙新城鎮的臨港新片區，與滴水湖鄰近。2019年4月，南都記者曾實地走訪這片新開發區，從被稱作「東海觀景台」的南彙嘴觀海公園、經過春花秋色公園向東海大橋走去，沿途幾公里都是建有堤壩的海岸線，白天可見灘塗、石塊和蘆葦叢，海水為黃色。

幾公里之隔，則是正圓形的滴水湖和環湖景觀帶。由於尚在建設中，這片臨海區域給人一種開闊而「野生」之感。

早在上海滴水湖陽光音樂節舉辦的2018年，已有公眾發現這片原生態海灘在漲潮時會出現「海天相連」的美景，隨後口耳相傳為中國版「天空之境」，成為所謂的「網紅景點」。

從網上的「打卡」帖來看，遊客們基本都是奔著「看日出日落」和「抓螃蟹」來的。有網民分享了自己在海灘上拍攝的日落照，稱其「有種舊工業時代的遼闊感」。照片里的天空被餘暉染成橙紅色，倒映在海面上，波光粼粼。在大海對岸，高樓林立，還有幾台高聳的腳手架。

在不少網民看來，南彙新城海灘還是上海難得的「趕海寶地」。大家紛紛帶著水桶過來抓螃蟹、撿貝殼。南都記者發現，有很多家長都選擇帶孩子來這裏玩耍。家長表示可以讓孩子過來吹吹海風，體驗捉蝦的樂趣。

但所謂「網紅海灘」，實際上口碑也是褒貶參半。

拍攝「絕美日落」的時機可遇而不可求。如果碰上大霧或者陰天，遊客很難拍出想要的效果，只能掃興而歸。

還有曾帶孩子前去「打卡」的網民發文「「抽水」」：「我相信很多家長都有相同的感受。比如灘塗並沒有正規的管理部門，比如進到灘塗的過程對兒童很不友好，我作為成年人都舉步維艱。比如灘塗上很多生活垃圾，甚至有很多海蟑螂四處逃竄，比如漲潮速度其實非常快……」

更有網民表示：「海灘上的人比螃蟹還多！」

北方人小蘭此次專程來上海遊玩。她向南都記者發來的影片顯示，在女童走失當天，海灘上人滿為患，「這隻是左邊的人，右邊的人我還沒拍」。

南都記者注意到，在各種「遊玩攻略」中，大部分網民都會提到一條「樹林小道」。現場救援人員告訴南都記者，通往該片海灘的大路和輔路都被攔了起來，只有旁邊的樹林里有一條小通道，這是一條「人踩出來的通道」。

暗流正洶湧

即使大路封鎖，仍無法阻止前來「打卡」的遊人。

10月7日上午，有當地人告訴南都記者，從2018年起，很多上海人會來這片海域渡假或者過週末，無論周邊居民還是遊客，通常會沿著台階走過海堤，直接來到水邊，「一般我們就直接下去，不會想到有什麼危險」。

「但我覺得南彙新城海灘不適合帶小孩去，因為那個浪有時候很大，海邊小石頭道上沒有欄杆，孩子站在那裡容易掉下去。」看到女童在「天空之境」附近失聯的報導之後，這位當地人直言可惜。

值得一提的是，對於這片「上海難得的海岸景觀帶」，早在2018年，就有南彙新城鎮的人大代表以書面形式建議鎮政府予以關注，尤其是「天空之境」存在的嚴重安全隱患問題。

南都記者在上海市浦東新區人民政府網站查詢到，2018年11月，南彙新城鎮人民政府曾對上述人大代表的建議予以公開答覆。其中提到，對於「天空之境」一帶的海水溺亡隱患，依照「誰主管、誰負責」的工作原則，要求相關主管單位或部門加強安全管理，製定有效措施。

答覆指出，鑒於目前缺乏有效管理措施的狀況，為進一步加強社會面安全防控，由鎮穩定辦協調邊防派出所加強日常巡查、交通疏導和勸導規範等工作、上海港城開發集團有限公司配備保安人員協助，對於下海遊玩人員根據潮汐情況，進行提醒和規勸上岸，週末兩天保安人員增加至8名；颱風期間按照防汛預案要求和指令，加強通往「天空之境」人員車輛的管控，及時疏散撤離區域內人員車輛，確保安全。

然而，在這片海灘已增添「禁止下水」「禁止游泳」等警示標語，有公安、保安現場執勤的情況下，居民、遊客越過堤壩玩水仍很常見，網絡平台上不乏詳細「攻略」，將南彙新城海灘列為「上海親子遊推薦景點」。

當地防汛部門曾公開表示，由於缺乏法律依據，暫不能用強製手段限制遊客在公共區域遊玩。非惡劣天氣時，管理部門只能對遊客進行勸導，希望遊客提高安全意識。

2021年5月，南彙新城鎮政府也曾答覆稱，對包括「網紅海灘」在內的臨港新片區海岸線引入無人機管理，並已納入臨港的城市快速應急響應系統。

女童走失後，10月7日工作時間，南都記者多次撥打南彙新城鎮政府及屬地派出所的電話，均未獲接聽。

同日，上海港城開發集團下屬公司一名員工告訴南都記者，對這片網紅「野海灘」，平時工作人員會排班輪值進行安全巡護，「據我瞭解，他們平時都有值班表，會統計人流量的。」

只是那一天，芯芯最後的足跡卻未被注意到。

出品：南都即時

采寫：南都記者 鄭璿真 侯婧婧 見習記者 周敏萱 實習生 徐妍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