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分老牌藥企直播帶貨：普通食品誇大功效 護腕帶成治病神器

隨著直播帶貨的興起，仁和藥業、葵花藥業、哈藥股份等有著幾十年歷史的老牌藥企也悄然出現在直播間，推銷營養補充劑、外用貼敷護腕帶等產品。記者調查發現，有個別藥企的直播間里存在廣告推銷涉嫌虛假宣傳、刻意誤導消費者的行為，一些食品還宣稱有一定治療功效，明示或暗示針對某些特定人群（兒童青少年）。

另外，一些藥企的主播在直播間內誇大宣傳產品的各種效果，卻對產品採用的標準、專利、本質是食品等問題避而不談。更有甚者，一些主播還使用暗語等隱蔽方式違規發佈食品廣告。

【探訪】

「小葵花營養食品旗艦店」直播間：

特膳食品當普通食品賣給3歲孩子

主播稱，γ-氨基丁酸綜合維生素礦物質片適合4-25歲人群。電商截屏

今年3月初，崔先生在某網絡平台的「小葵花營養食品旗艦店」直播間刷到一款名為「γ-氨基丁酸綜合維生素礦物質片」的產品。主播介紹，該產品「（對）外形條件不滿意，與同齡孩子有差距的，這種情況可以吃，或是孩子早晚睡覺不踏實不安穩，容易驚醒冒虛汗的，或是孩子挑食這不吃那不吃，身體瘦瘦的，不長肉肉的，這種情況也可以吃。小葵花γ-氨基丁酸含15種營養物質，專業檢測機構檢驗報告，小葵花是葵花藥業旗下的品牌」。

崔先生的女兒今年3歲，平時飯量不小，就是瘦，身高也偏低。這個產品是知名企業旗下的品牌，他便想試試。主播推薦的人群為4-15歲兒童青少年，「3歲的孩子是否能吃？」主播給予肯定答覆，並稱「3-6歲是儲存營養的好時機，給孩子打好基礎打好底子，等孩子上小學後優勢就會顯現出來，差距就會拉開了。產品含15種營養物質，吃了不用再額外補充鈣鐵鋅、維生素等。且是食品級別，特膳資質，0添加0防腐劑0激素。」主播還介紹，「γ-氨基丁酸對身體比較好，魚油和DHA是對這兒（指腦子）比較好的。」

崔先生正準備購買時卻發現，該產品雖是宣傳的食品級，實際上卻是運動營養食品，主播所謂的食品級、特膳資質，是針對特定人群使用的，並不包括兒童。

3月10日，記者在「小葵花營養食品旗艦店」「小葵花-兒童成長營養」直播間看到，這款γ-氨基丁酸綜合維生素礦物質片的包裝上標有小葵花、葵花藥業的品牌LOGO，外包裝印有特殊膳食用品、運動營養食品（耐力類）字樣，產品標準代號為GB24154。生產許可證也是食品生產許可證，包裝上明確寫著，適宜人群為耐力類運動人群，不適宜人群為嬰幼兒。

據主播介紹，小葵花是24年老品牌，該產品為葵花藥業生產。記者發現，該產品包裝上所寫的生產商為上海海維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無錫醫藥科技分公司。資料顯示，上海海維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由格樂瑞（無錫）營養科技有限公司100%控股，而格樂瑞的主業為專注於「健康食品方案」的柔性設計和生產加工，為客戶提供專業的代加工（OEM）/ODM服務。

另據資料顯示，γ-氨基丁酸也稱作GABA，是一種抑制性的氨基酸神經遞質，可以使神經系統快速進入抑制狀態，可能對大腦的學習、記憶、神經發育等有些作用。中國中醫科學院廣安門醫院心理科主任、主任醫師王健接受新京報記者採訪時表示，食品中的γ-氨基丁酸與藥物中的使用濃度差距很大，根本談不上治病。

新京報記者查詢資料發現，我國規定，GABA攝入量不得超過500mg/d，使用範圍僅為飲料、可可製品、巧克力及其飲料、糖果、焙烤食品和膨化食品，嬰兒食品中不能添加，也未提到可用於保健食品。

「哈藥優品官方旗艦店」直播間：

宣稱蒸汽熱敷護腕帶對關節炎有效

消費者稱，被「哈藥優品蒸汽熱敷護腕帶」燙出泡。電商截屏

除給食品「加碼」功效，有的老牌藥企還做起生活用品的貼牌生意。這些既不是藥品，也不是醫療器械的產品，主播們卻在宣傳功效，使之搖身一變成為能治病的神器。

3月5日，記者在哈藥優品官方旗艦店、哈藥甄選直播間看到，主播主打售賣一款「哈藥優品蒸汽熱敷護腕帶」產品，並稱「關節炎、腱鞘炎、鼠標手、媽媽手、有囊的、有腫的、有痠疼僵脹麻木疼、網球肘等都可以使用，孕媽媽和哺乳期寶媽都可以用。」

據主播介紹，該護腕帶之所以對上述情況有效，源於一種氨糖的主要成分，氨糖是一種養護關節的重要成分。在產品的包裝上，主要成分中寫著「氨糖、生薑提取物、柚子」等，也有一些可發熱的成分如鐵粉、活性炭、鹽、水、吸水樹脂等。

主播稱，該產品源頭廠家為哈藥集團三精製藥有限公司，店舖也是該公司的官方旗艦店，這款產品已經銷售9萬多單。

然而，在三精製藥官網的產品中心，記者並未找到該款蒸汽熱敷護腕帶，產品外包裝上也未找到藥品批號或醫療器械文號。製造商標示為上海暖友實業有限公司，委託方為哈藥集團三精製藥有限公司。資料顯示，該企業主營業務為自發熱型產品的設計、研發、生產和銷售，囊括美容、健康、醫療等多個行業產品，涉及OEM業務，承接自發熱型熱敷產品一站式定製服務。此外，記者在國家知識產權局官網查詢發現，該護腕帶包裝上所標示的專利全稱為薄片型自發熱體及其製備方法和應用，專利申請人也是上海暖友實業有限公司。

當記者詢問主播「產品中氨糖的含量有多少，能吸收嗎？」主播沒有回答。

在該店舖評論區中，不少買家被宣傳誤導，認為「沒一點作用，感覺就是智商稅」「用了三盒，一點兒效果都沒有」「沒什麼用，熱度就是溫溫的」「尺寸太鬆不服帖，溫度也不夠熱，就是個貼不上的暖寶寶」，還有買家評論表示被該產品「燙出泡了，謹慎購買」。

對於這些評論，商家在下方回覆稱，「手腕受損是長期受損的結果，而手腕養護也並非一日之功，護腕貼能夠促進局部熱循環，堅持長期熱敷才能疏通。」

究竟氨糖能否養護關節，外敷是否有效？北京市垂楊柳醫院藥劑科主任張楠介紹，氨糖適用於由骨關節退行性病變造成的骨關節炎引發的疼痛。對於創傷、風濕或類風濕關節炎等引起的骨痛，效果可能不明確。「這些作用僅限於將氨糖用於治療疾病，且為通過口服藥物治療。」北京市垂楊柳醫院骨二科副主任醫師郭保逢表示，外用含有氨糖的產品對骨骼和關節的效果，國內外文獻並沒有給出明確的結論，循證學依據不足。

「仁和DHA核桃油官方帳號」直播間：

反復強調DHA產品提升孩子記憶力

消費者收到的DHA核桃油凝膠糖果就是一種食品。電商截屏

王女士的孩子今年10歲，近期出現學習注意力不集中、老師要求背誦的內容記不住的情況。去年12月刷短影片時，無意中在一個名為「仁和DHA核桃油官方帳號」的直播間看到一款DHA核桃油凝膠糖果。主播介紹，這款DHA產品對孩子記憶能力、反應能力、自控能力、邏輯思維能力等都有提升。

看過幾次影片，王女士就想給孩子試試。對於王女士「吃多久才能提升？」的詢問，主播回覆說，需要8-10個月，並解釋補充時間的依據：「（8-10個月）是經過營養協會研究表明的，人體對DHA的轉化時間就是需要8-10個月，一定要給孩子拍夠了盒，量變才能引起質變。」在主播不停地推薦下，王女士決定先買一盒試試，收到貨後卻發現，該產品既不是藥品，也不是保健食品，就是一種食品，孩子還說「太難吃了」。

3月8日，根據消費者提供的線索，記者來到這個認證為「仁和DHA核桃油官方帳號」的直播間，主播大力推薦的便是上述仁和牌DHA核桃油凝膠糖果。根據直播間的介紹，仁和是27年國貨老品牌，也是上市公司，該產品累計銷量已達268萬單，「小到0歲、大到百歲都可以吃。」同樣，在名為「仁和大健康」「仁和食品旗艦店」「仁和廠家官方帳號」的直播間，主播也在不間斷地推廣這款DHA產品。這些直播間分別擁有99.4萬、91.8萬、59.5萬粉絲，上述仁和DHA核桃油官方直播帳號所掛產品鏈接，也均鏈接到仁和食品旗艦店。

除在各個仁和藥業的帳號直播銷售，該產品還有多位網紅博主為其站台，包括王昱珩（水哥）、鐵兜、張雪峰等都發過推薦影片。

記者注意到，仁和各直播間中所售的「仁和DHA核桃油凝膠糖果」，外包裝及瓶身並無保健食品的小藍帽標識，外包裝標註的執行標準為SB/T10021，該標準為凝膠糖果的國內貿易行業標準，即食品的標準，生產許可證也只是食品的生產許可證，並不屬於保健食品，更不是藥品。記者在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查詢保健食品備案信息，並未查到該款DHA的信息。記者撥打仁和藥業官網的客服電話，客服明確表示該產品為食品，並非保健食品，「如果是保健食品都是有藍帽子的。」

對於仁和藥業直播間中宣稱的「仁和DHA核桃油凝膠糖果」對孩子的記憶力、邏輯能力等有所幫助，甚至明示或暗示補充DHA與提高孩子學習成績有關，中國農業大學食品科學與營養工程學院教授範誌紅認為，「銷售方這麼說不是很合理。」

DHA作為人體必需的多不飽和脂肪酸，對於嬰幼兒大腦組織的建設有一定幫助，但這隻是說它是一個必需的成分，並沒有說如果不吃DHA補充劑，靠吃別的東西就不能替代，就一定要吃它。

【質疑】

老牌藥企背書的貼牌產品質量和宣傳誰把關？

貼牌通俗來講就是代加工（OEM），商家不自己生產，而是委託其他生產企業生產，最終產品銷售時的品牌依然是自己的。這樣既不用自己生產，又能省去巨額的研發投入，企業幾乎是「躺賺」。

老字號藥企也看中OEM這一形式，紛紛拓展自己的產品管線，發展所謂的「大健康」產業。仁和藥業早在2020年年報中就提及，OEM貼牌產品和自有產品的收入各佔一半，並稱自有產品是發展根本，OEM貼牌產品是有益補充。九芝堂、廣藥白雲山、江中集團等在短影片平台，推出大量冠以幾十年國貨品牌的代工產品。

授權也好，代工也好，產品的質量如何把控？售後誰來負責？這些本不該出現的功效宣傳內容又由誰來把關？

多款產品涉嫌誇大、虛假宣傳，誤導消費者

把特膳食品當普通食品賣；對成分作用虛假宣傳；既不是藥品也非藥械，卻能治病；虛標擁有專利，卻與產品無關……這些貼牌產品的銷售過程中，無一不在打著宣傳「擦邊球」。

這些老牌藥企的操作也成功誤導不少消費者。在上述小葵花產品的鏈接中，有買家評論稱，「也是看廣告宣傳才買的，但是超級難吃，功效什麼的先不說，至少得讓孩子吃下去吧……」還有買家表示，「很差勁的東西，都不知道有什麼作用，誇張的宣傳，已經上當，建議大家謹慎購買。」

為凸顯產品的效果和質量，讓消費者打消疑慮，小葵花直播間還宣稱自己的產品擁有發明專利及正規的檢測報告。當記者仔細查看對方所提供的檢測報告發現，僅顯示為產品符合國標GB24154-2015要求的結論。發明專利證書的名稱為：一種鼠李糖乳杆菌製備的緩解脂肪肝與肥胖的後生元及其應用，與該企業和產品並無關聯。

事實上，根據廣告法，保健食品廣告不得含有表示功效、安全性的斷言或者保證；涉及疾病預防、治療功能；聲稱或者暗示廣告商品為保障健康所必需；與藥品、其他保健食品進行比較等。

《食品安全法》明確規定：食品、食品添加劑的標籤、說明書不得涉及疾病預防、治療功能。特殊膳食用食品作為食品的一個類別，雖然其產品配方設計有明確的針對性，其目的是為目標人群提供營養支持，不具有預防疾病、治療等功能。GB13432《食品安全國家標準 預包裝特殊膳食用食品標籤通則》中也明確要求，特殊膳食用食品標籤不應涉及疾病預防、治療功能。

此外，我國廣告法第十二條還規定，廣告中涉及專利產品或者專利方法的，應當標明專利號和專利種類。未取得專利權的，不得在廣告中謊稱取得專利權。禁止使用未授予專利權的專利申請和已經終止、撤銷、無效的專利做廣告。

對宣傳、質量等問題，相關企業無回應

針對小葵花多個直播間所售產品的宣傳內容、質量、適用人群及生產廠商等問題，記者致電葵花藥業官網顯示的總部電話，工作人員表示要諮詢小葵花，記者詢問標示生產企業上海海維是否為其下屬公司，工作人員表示不一定，要諮詢小葵花藥業。

葵花藥業另一證券事務部工作人員稱，要諮詢銷售部門並給出聯繫方式。記者多次撥打該號碼，始終無人接聽。隨後，記者再次聯繫證券事務部工作人員反映上述問題，對方稱將採訪問題發送至公司對外的郵箱，會有專人回覆。截至發稿時，記者也未收到任何郵件。

記者致電小葵花，客服稱，公司在抖音授權的直播間有小葵花營養膳食旗艦店、小葵花官方旗艦店、小葵花旗艦店、小葵花嬰童生活旗艦店、小葵花保健食品旗艦店，上述提到的兩個直播間並沒有登記。「可能是銷售部門授權，而客服這裏未登記，可向店舖客服索要授權證明，也可以告知客服產品名稱查詢是否為小葵花正品。」客服向記者確認，上述產品為葵花藥業產品，並表示4-6歲孩子可以服用。

對於貼牌產品的質量問題，仁和藥業曾在年報中多次提及，非常重視對於OEM貼牌產品的管理工作，對OEM貼牌產品包裝設計、質量審核、生產監控、成品檢測、售後服務等環節，全部納入公司內控體系；對OEM貼牌產品的合作廠家都派有駐廠質檢人員，負責貼牌產品的現場質量管理及監督。所有委託生產的產品，都必須經過公司專業的質檢團隊驗收合格後，方可授權生產和銷售，並且不定期對合作工廠進行檢查，對其原料、生產記錄等進行抽查，最終保證產品質量。

貼牌產品如此宣傳，仁和藥業到底有沒有監督？針對直播間售賣食品宣稱功效、貼牌產品宣傳把控等問題，新京報記者多次致電仁和藥業董秘辦公室，並將採訪提綱發至董秘辦，截至發稿暫無回應。

哈藥股份稱「直播監管弱，主播講得稍多些」

記者就相關問題又致電哈藥股份，董秘辦一位王姓工作人員稱，已將記者的問題記錄並反饋相關部門。隨後，自稱哈藥股份上海分公司銷售負責人李軍回應稱，哈藥優品確實為哈藥股份旗下哈藥三精製藥的品牌，上述直播間為哈藥的一家代理公司所開，「還有一些直播間可能是通過二級經銷商拿到該產品」。

對於主播宣稱產品功效的問題，李軍認為，「直播在網上的監管可能還略弱一些，所以有些主播會講得稍微多一點。宣傳屬於經銷商、二級經銷商的行為。上市公司對於品牌宣傳（的管理）是比較嚴的，不允許突破所有規範。尤其是直播間的平台，如果違規，也會關掉他的店。」「我可以關注一下，然後讓他們（經銷商）改變這種方式。」李軍表示。

直播間的產品質量如何把控？李軍稱，哈藥對產品的質量有著嚴格要求，「是經過ISO9001體系審過的。」

此外，哈藥股份在與代工廠合作授權之初，會在協議中對產品質量、產品售後責任進行約定，通常消費者在直播間購買，如果產品出現問題，不論是哪個品牌，首先會找到直播間及平台，而平台自然會找到經營的廠家。「我們售後這塊做得還是沒問題的，比如需要就醫或檢查的，都會第一時間處理，對消費者比如退一賠三，這都是最常規的做法。造成的損失或更嚴重一點，如致人傷害，都是要經銷商來賠付的。」

3月11日晚，哈藥優品直播間未開播，但店舖內的蒸汽熱敷護腕帶、蒸汽熱敷暖胸寶等產品仍在正常銷售，護腕帶的銷量已超10萬件。3月12日上午，該直播正常開播，主推另一款蒸汽熱敷暖胸寶。

新京報記者 王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