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館是「教師」,不是網紅

    遊客圍在甘肅省博物館的銅奔馬周圍拍照。楊傑/攝    遊客圍在甘肅省博物館的銅奔馬周圍拍照。楊傑/攝
    中國國家博物館展出的嵌珍珠寶石金項鏈。楊傑/攝    中國國家博物館展出的嵌珍珠寶石金項鏈。楊傑/攝

    這幾年,博物館熱是一場經久不退的高燒。有時候,在古代眾多的禮器面前,當代遊客是最不講「禮」的。

    大聲喧嘩的旅行團,打斷講解的「蹭聽黨」,隨處可見的「拍照黨」,只打卡「醜萌」「值錢」的網紅文物,更有甚者,往展覽品上扔錢、騎在模型上照相、為彰顯學識評頭論足傳播錯誤知識、帶孩子參觀卻放任他亂跑亂鬧自己刷手機……

    當博物館從一個高冷的存在變成了春運現場,一些規則需要樹立,行為也該被約束。

    去年,中國國家博物館出台規定,未經許可,任何單位或個人不得在館內開展講解活動。國外一些大博物館也禁止私人講解,多是提供付費講解器,讓人安安靜靜去聽。

    展覽通常有一定的布展思路,跳過前言,省去結語,在展品間來回橫跳,不講順序,不看介紹,便是將收穫最小化了。須知,再好的照片也不如你當下看到的清晰。

    當你凝視「婦好青銅鴞尊」,彷彿看到了「婦好」作為商代女將軍如何馳騁戰場,為她的男人打下江山,鴞,被商人視作威猛善戰的鳥,恰好與「婦好」形象吻合。一個女性的勇毅通過一件青銅器傳至後人,這是歷史的作用。

    博物館展示了歷史的宏觀敘述,也提供了古人生活的微觀場景。

    彩繪陶打馬球女俑出土於西安,5位女士騎上馬背,她們穿著緊身服,所騎馬匹尾巴束起,以防止在激烈拚搶中,馬尾相互纏繞。唐代社會風氣開放包容,女性也可騎馬出遊,賽場爭鋒。唐詩中就有「自教宮娥學打毬,玉鞍初跨柳腰柔」的詩句。

    站在這組彩繪陶俑前,人們會發現女俑手拿的木質球仗已經隨著時間而腐朽消失,但她們策馬擊球的身姿栩栩如生。1000多年前的中國「女子馬球」技藝令人驚歎,巾幗不讓鬚眉的氣概更是流傳後世的民族精神財富。

    人們通過博物館與歷史共情,也透過櫥窗得到審美的提升。

    哥窯魚耳爐,器身佈滿縱橫交錯的開片紋。開片,原本是由於胎釉的收縮率不同而造成的缺陷,沒想到獨具裝飾藝術效果。後來,桑治人在掌握開片技術後,有意識地追求瑕疵之美。端詳這件文物,對美的理解又深了一層。

    再看嵌珍珠寶石金項鏈,這是隋代9歲早夭的李靜訓墓中出土的最令人矚目的首飾。項鏈兩邊由28個金珠組成,每個金珠均由12個小金環銲接而成,再各嵌10顆珍珠。項鏈上端內嵌一顆深藍色垂珠,其上刻有一隻花角鹿。下端鑲嵌紅寶石,最下端掛一心形金飾,上面鑲嵌一塊極為罕見的青金石。

    它的精美讓現代人不免駐足,「求同款」。它更獨特之處在於濃鬱的異域風格,金珠的造型和工藝源自地中海沿岸,上方雕刻的花角鹿具有中亞粟特藝術風格,它的原產地可能在今天的巴基史丹、阿富汗一帶。可見,歷史上中外文化流頻繁。審美從來不是單一的、刻板的。兼容並蓄、各取所長方能創造出具有生命力的美學價值。

    人們說,博物館和菜市場是快速瞭解一個城市的地方。菜市場填飽了胃,博物館理應滋養心。自然,不是每一個參觀者都能帶有一定知識基礎去感受文物,去博物館的理由也沒有標準答案,但人們從這裏得到的,至少應該有兩點:歷史和審美。

    人們去博物館,不能像去一個純粹的娛樂場所,那是對文化的消解和不尊重,也對歷史失去了敬畏。

    這也對博物館提出了要求。別光想著怎樣把人吸引來,那些為了打卡設置的裝置、過於炫技的技術展廳,都該排在規範介紹文物之後。博物館是公共教育的一部分,好的「教師」能將歷史與今人聯結。

    一些展覽,文物下只留個名字,不提年代、出土地點,讓人不知道文物珍貴在哪裡。有研究者說,一件器物就像片段的文本,如果不能將其放在關聯背景中來閱讀,就很少有人能夠讀懂它的內容,更無從評價其意義。

    展覽的設置不該是一本打亂文字的書,它是比書本更真實可感的教育載體。有時候,逛博物館是一件孤獨的事,在精心設計的燈光下、安靜的氛圍中,通過一件件展品與歷史和審美相遇,孤獨卻是美的。

    「博物館」一詞,源於希臘文,原意為「祭祀繆斯的地方」,繆斯是希臘神話中掌管科學與藝術的9位神女的通稱,代表著當時希臘人文活動的全部。博物館是人類生存及其環境的物證。當你真正與歷史對視時,會自覺地減小音量。

    像《三體》提及的:給歲月以文明,而不是給文明以歲月。

楊傑 來源:中國青年報

2024年03月27日 06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