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兩個日本戰俘營揭秘

關押日本戰俘的南泉戰俘營舊址 關押日本戰俘的南泉戰俘營舊址
殘留的南泉日本戰俘營

南泉日本戰俘營

鹿地亙在南泉戰俘營演講時留影

日本戰俘在戰俘營里搞活動

影視劇中的農婦黃維珍(劇照)

影視劇中的秋原池田(劇照)

南泉地區的篾烘籠 南泉地區的篾烘籠

□胡平原

火光衝天,機槍子彈擦著頭皮呼嘯而過……成隊列的轟炸機不斷地俯衝轟炸,低空掃射!

1944年8月,貴州鎮遠通往重慶的公路上,日軍飛機猶如發瘋般追擊著一支車隊。

這是怎樣的一支車隊?日軍又為何要對其窮追不捨?

“車隊是國民黨軍隊押運的日本戰俘。日軍要炸的就是這些戰俘!”巴南區文管所所長黎明一語道破天機。

到底是怎樣的“天機”,竟讓侵華日軍一路追殺自己人?

今年將迎來抗戰勝利78週年,為了揭露日本軍國主義製造侵華戰爭的罪行。今天,我作為文史、黨史研究員,將和重慶市巴南區文管所所長黎明先生,以及重慶巴南區南泉日本戰俘營地區相關知情者,一起揭開那段遠去的,卻不能忘的重慶南泉日本戰俘營往事。

“天皇已將他們拋棄,他們必須死……”

日本轟炸機一路追殺日軍戰俘

前述侵華日軍一路追殺投降的日本俘虜,究其原因,重慶市巴南區文管所所長黎明向我講道,這批日本戰俘此前關押在貴州鎮遠的“國民政府軍政第二日本戰俘收容所”,1944年8月8日,日軍攻陷衡陽,進逼貴州。國民政府決定將這批日本戰俘營遷至重慶市巴縣(即今巴南區)南泉鹿角場和劉家灣。

日本軍國主義侵略者認為:“這些日本戰俘是他們的最大恥辱,天皇早已將他們拋棄,他們必須死……”因此日本軍國主義侵略者得知戰俘轉移的消息後,立即決定在途中將這批戰俘全部炸死。

所幸,日本軍國主義侵略者雖然狂轟濫炸自己的戰俘,但在中國軍隊的極力保護下,加上公路崎嶇,山高林密,躲藏的地方甚多,車隊的傷亡並不嚴重,日本戰俘最終大部近千人安全抵達轉移目的地——重慶巴南區劉家灣日本戰俘營和梁家邊日本戰俘營。

劉家灣日本戰俘營舊址位於重慶市巴南區南泉街道紅旗村劉家灣。坐西向東,占地面積5980平方米,建築面積3900平方米。始建於清朝道光年間,原為周姓地主莊園。莊園本為四合院佈局,現餘部分建築為穿鬥式木架結構,單簷懸山頂,小青瓦屋面,素面台基。抗戰時期設為戰俘營後,四周修建高約5米的圍牆,解放後坍塌,是中國當時關押日本戰俘最多的戰俘營。

梁家邊日本戰俘營舊址位於重慶市巴南區南泉街道和平村的梁家邊。坐東北向西南,占地面積2312平方米,建築面積1812平方米。由彭姓富紳始建於晚清,原系四合院佈局,穿鬥木架結構,單簷懸山頂,小青瓦鋪面。現僅餘北角、南角、東南側3處建築,可見部分撐弓為鏤空雕,封簷板有彩繪圖案。台基、石板地面、階梯踏道及少許石欄、柱礎、石雕裝飾尚存。

“見到村民都打招呼,放風不用戴手銬腳鐐”

日本戰俘可自製棒球棒娛樂

雖是戰俘營,但卻沒有血雨腥風。當這些日本戰俘來到重慶,也就是踏上這片被他們自己的飛機炸得遍體鱗傷的土地上時,卻驚奇地發現迎接自己的並不是報復、仇殺,而是讓他們感受到人世間南泉人民的善良、人間溫情。

被關押在巴南的近千名日本戰俘沒有一人被槍斃。反之,這些日本戰俘甚至與附近善良、淳樸的中國農民成了朋友,有許多日俘回國時,痛哭流涕地根本不願意回去,而村民們面對這些和自己相處了一段時間的日本戰俘,竟一時也難捨難分……

李國福老人對我講了當年日本戰俘營進駐的情形。8月的重慶天氣熱得要死,太陽火辣辣的,真是火城。“都是農村嘛,我們一些村民正坐在村口的大樹下乘涼、吹牛,突然看見村口出現一支穿著破爛的垮杆部隊,旁邊有許多國民黨軍人押解,隊伍中的一些人相互攙扶著、有的還拄著枴杖,頭剃得像和尚一樣,來到了我們這裏。事前人們把房屋、院壩打掃得干乾淨淨,就這樣將這些日本戰俘安排妥當。他們需要什麼東西,村民都儘量幫忙解決。”

姚天福老人接著講,這些日本戰俘身穿灰色的囚服,有時在外面勞動。遇見村民時都要打招呼,但他們放風時卻不用戴手銬腳鐐,他們還向村民要棍棒,自己製作棒子在院子裡打棒球,經常能聽見他們的吆喝聲。“那時我們還小,經常撿起泥巴去砸他們,結果被大人製止了。我們的大人說,他們是戰俘,已經認輸了,就不要再為難他們。當年我才4歲,先也跟著歲數大的孩子一起砸泥丸好耍,聽了大人的話,從此也不難為他們了。”他還講到,雖然這些日本戰俘手上都沾滿了中國人民的鮮血,但是卻無一人被槍斃。關押期間,有幾名戰俘病死了,村民們還把他們埋在營地背後的山頂上。

李國福老人又講道,1945年3月的一天,在通往樵坪的山路上,一個“燒酒媼”(喝醉酒的人)正在往山上爬。不料從山坡上的一個石洞里,突然跳出兩個人來,跑到菜地裡摘豌豆、胡豆,一把一把地往嘴裡噻,大概是餓急了。“燒酒媼”嚇了一跳,酒也醒了,想起中午喝酒時,有鄉丁說有日本兵逃跑了,要大家注意這事兒。這麼一想,“燒酒媼”認定自己看到的是鹿角場逃出的日本兵。於是,他躲在草籠籠里,一直等兩個戰俘吃飽了又爬回岩洞,這才悄悄跑回樵坪鄉公所報告。鄉長帶了眾鄉丁,趕到岩洞一聲怒吼,把兩個日本戰俘送回戰俘營。經過審問他倆才回答讓人吃驚:“我們只想回家,太陽從這座山頭出來,這裏就是東方,向著東方走,就一定能回家……”

“感謝你——恩人陳二嫂!”

日本女戰俘與陳二嫂的故事

姚天福老人又講起了“陳二嫂與秋原池田”的故事。

1944年初秋,國民政府決定,在巴縣南泉鹿角鄉三聖宮和梁家院子(即今重慶市巴南區南泉鹿角鎮紅旗村劉家灣)內,設立“鹿角戰俘營”,將日本戰俘關押在這裏,由一個營的士兵看押。關押在巴縣鹿角鄉日本戰俘營的這批戰俘中有在華日本人反戰同盟盟員,有一名女性盟員姓名叫秋原池田,獨身關在梁家院子後邊的一間小屋裡。被拘押的秋原池田雖與外界隔絕來往,但她卻得到了一個中國善良賢惠婦女黃維珍、當地人稱“陳二嫂”的關心和照顧。黃維珍是本名,陳二嫂是嫁到男方家後的稱呼。這陳二嫂心地善良,看見秋原池田一個女人真是可憐,因此經常為她送去蔬菜、豬油、煮雞蛋等食品。冬季的一天陳二嫂見秋原池田蜷縮在床上,呻吟不斷,瑟瑟發抖,陳二嫂前去忙問:“怎麼啦?生病了嗎?”秋原池田咳嗽著點點頭,原來秋原池田得了病毒性感冒。陳二嫂懂得些中草藥治病方法,於是她到南泉山裡採集草藥治好了秋原池田的病。其間送去自己家在冬天生炭火取溫暖的一隻篾烘籠和一籮筐木炭,讓秋原池田度過寒風刺骨的冬天。秋原池田感動得流著淚水說:“我對不起中國人,我有罪,我偏信了日本天皇的謬言,在中國人面前犯下了滔天大罪。感謝你——恩人陳二嫂!”

陳二嫂卻說:“你一個日本女人,遠離家鄉,天寒地凍,這麼冷怎麼過冬啊!你還不是當官的喊你幹的,身不由己。其實我的父親和我的男人就是你們的飛機炸死的,我們只恨這場戰爭,只恨喊打仗的人。”

秋原池田連聲說:“罪過,罪過,為了這場戰爭我也死去了不少親人,我的父親、哥哥也是死於這場萬惡的戰爭……”

1945年8月15日,日本無條件投降後,關押在重慶市巴縣鹿角鄉的日本戰俘,也先後返回了日本。

1964年秋,日本女戰俘秋原池田從日本來到重慶。一天,她在翻譯的陪同下,專程來到巴縣南泉鹿角鄉(即巴南區南泉鹿角鎮)慰問拜望她的恩人——陳二嫂。見面時,她一再感謝陳二嫂在關押其間的關心和照顧。告別時,秋原池田還特意向陳二嫂索要了她耐以取暖過冬的那隻篾烘籠。這隻中國重慶農村取暖的篾烘籠,到了日本後,秋原池田逢人就講述她在南泉鹿角戰俘營時,全靠重慶南泉鹿角的善良婦女陳二嫂送給她的這隻篾烘籠,才度過了監牢里那寒冷的冬天。

如今,這隻篾烘籠在文物館里也成為了中國人民與日本人民友好象徵的曆史見證!

1980年春,日本的三位友人,由重慶市有關接待人員陪同,來到巴縣鹿角鄉專門訪問曾照顧過秋原池田的陳二嫂。一位日本友人走近陳二嫂身邊問好後說:“我是秋原池田的丈夫,遵照秋原池田生前的囑託,特地來拜望您。”陳二嫂聽後喜出望外,忙問:“秋原池田怎麼沒有來呢?”她丈夫回答:“池田……池田……她已不在人間了……”頓時,兩人悲痛地流著淚,低下了頭,默默肅立許久。秋原池田的丈夫又說:“二嫂,我們去看看池田曾住過的小屋吧。”

陳二嫂說:“要得,要得,可是那小屋現在已開成了菜地。”於是,幾位日本友人就在菜地與陳二嫂合影留念。

“他組織戰俘演戲,轉化戰俘思想”

南泉老人都知道日本人鹿地亙

我在南泉採訪的日子裡,當地老人你一言,我一語,講了許多反戰同盟在南泉戰俘營搞宣傳活動的故事,黎明也專門講了日本反戰進步作家鹿地亙的反戰同盟事蹟。

鹿地亙何許人也?鹿地亙(1903—1982),本名瀨口貢,日本小說家,東京帝國大學畢業。他在學生時代就參加無產階級文學運動,後來成為日本無產階級作家聯盟負責人之一。“九·一八”事變後,他發表許多反戰言論,因而受到日本軍國主義迫害,1935年流亡到中國上海,從事反對日本侵華的活動,他與宋慶齡、魯迅等都有往來。

在南泉宣傳反戰同盟的鹿地亙,早在1938年3月,郭沫若在武漢擔任了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政治部第三廳廳長時,鹿地亙就是三廳對敵宣傳處事實上的顧問。三廳的對敵宣傳,包括敵情研究、對日廣播和編寫日文宣傳品,每月有一兩次運宣傳品到前線散發。這些活動,都得到鹿地亙夫婦的鼎力幫助。

除了發表文章,鹿地亙的最大理想就是成立“在華日本人反戰同盟”。為了實現這一理想,鹿地亙創作了以反映日本勞動人民反對本國法西斯為內容的大型話劇《三兄弟》,由戰俘營的盟員們先後在桂林、柳州、重慶演出,並由電台向日本廣播,引起了強烈的反響,也鼓舞了中國人民的抗日鬥志。鹿地亙還向各部隊的政工幹部傳授審訊日軍俘虜的方式方法和利用其官兵對立的心理有效開展對敵宣傳的策略等。“皖南事變”後,反戰同盟的活動受到國民黨方面的限制。鹿地亙並不因此泄氣,他在反戰同盟總部內另組“鹿地亙研究室”,對日本的軍事、政治、經濟各方面進行系統的研究,為中國提供了許多有價值的研究成果。

在中共南方局周恩來的直接指揮下,郭沫若極力倡導做教育日本戰俘的思想轉化工作,經過一番艱苦細緻的努力,把一批原本滿腦子裝滿軍國主義思想的日本戰俘,教育轉化成為反法西斯的戰士。1940年7月20日,在周恩來、郭沫若等人的關懷下,重慶成立了“重慶在華日本人反戰同盟”總部,由鹿地亙任會長。反戰同盟總部和西南支部的工作歸屬周恩來、郭沫若等人指揮。總部出版了反戰同盟機關刊物——《真理的鬥爭》,編印《敵情研究》,分發到各戰區司令部,因此,各地軍民紛紛稱讚鹿地亙的反戰同盟在抗戰中的特殊貢獻。

在南泉也留下了鹿地亙的足跡,他的大型話劇《三兄弟》為轉化日本戰俘的觀念起到很大作用,南泉人們至今傳為佳話。

1945年,毛澤東主席赴重慶與蔣介石談判期間,由周恩來陪同,在桂園單獨接見了鹿地亙夫婦,作了長時間的交談。毛主席問:“鹿地亙先生是文學家吧?”鹿地亙笑著回答:“我是文學家,但早已忘了文學。我是忘了文學的文學家。”接著,鹿地亙談了國統區日本反戰同盟情況,包括:1939年反戰同盟成立;1941年反戰同盟表面被解散;反戰同盟在鎮遠、巴縣鹿角鄉戰俘營的發展;現在有組織的反戰同盟在鹿角鄉戰俘營里,成員約170多人……毛澤東主席聽後不斷地點頭,肯定了鹿地亙日本反戰朋友的出色工作,感謝他為中國人民神聖的抗戰作出的特殊貢獻。

反戰同盟會長鹿地亙經常到南泉戰俘營演講,開展反戰同盟活動,還組織日本戰俘演戲,轉化了日本戰俘的思想。南泉的老人們都知道鹿地亙這個名人。

抗戰勝利後,鹿地亙夫婦於1946年6月回到日本,曾被美軍以間諜嫌疑犯監禁一年。其後,從事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和翻譯,致力於日中友好活動,促進中日文化交流,直至1982年去世。鹿地亙,這位著名的日本反戰領袖和他領導下的“在華日本人反戰同盟”,為中國人民的抗日戰爭作出了可貴的貢獻。鹿地亙一直受到中國人民和日本正義人士的深切懷念。

(作者係重慶市中共黨史學會會員、重慶市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館特約研究員、重慶市作家協會會員。圖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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