鑽石被中國小縣城拉下了神壇

這幾天，「鑽石價格暴跌40%」的話題不斷在各大社交平台滾動。

「市界」走訪了北京珠寶一條街萬特國際黃金珠寶中心發現，在工作日下午2時左右，各黃金首飾檔口有不少人在問詢試戴。「今天是週二，人還是比較少的，週末我們這裏擠滿了人，連口水都喝不上。」一黃金檔口銷售人員表示。

相比之下，各大鑽石檔口則「門可羅雀」。

「市界」又隨機問詢了幾位即將結婚的青年男女，他們普遍認為「鑽石是智商稅，還是買黃金比較划算。」這背後反映出，這一屆年青人越來越不買鑽石的賬了。

此外，全球經濟震盪導致的購買力下降，也直接驅使普通消費者減少了對鑽石的需求，轉向更為保守的消費理財觀。

01、鑽石價格暴跌

「鑽石恒久遠，這是很早前的廣告宣傳語了。那會兒主打一個稀缺性吧，天然鑽石確實很美很珍貴，戴上戒指也確實是一個很好的寓意。」最近即將結婚的張鈺對「市界」表示：「現在，鑽石早就不再稀缺，人造鑽石越來越多，而且很逼真，沒必要花大幾萬買天然鑽石。」

正如張鈺所言，做了幾十年奢侈品市場寵兒的鑽石，價格迎來了暴跌。

數據顯示，國際鑽石交易所天然鑽石價格指數在去年3月達到158的歷史峰值，之後便一路下跌，目前該指數維持在110左右，為最近5年新低，較去年3月跌去近3成。

不僅如此，位於南非的壟斷型天然鑽石開採公司戴比爾斯，在過去12個月，已將其用於製造婚戒的2-4克拉原鑽石價格下調40%，僅在今年7月份就降價超過15%。

「市界」走訪的北京珠寶一條街萬特國際黃金珠寶中心，工作日上午十點半左右，該商場各個黃金鑽石等寶石檔口早早就開門迎客。看到有客人前來，一鑽石檔口的銷售人員熱情地表示：「早上新開張，可以給到一個特別優惠，圖個吉利。」

該檔口主營戒指、吊墜、耳飾等高檔鑽石飾品，單價在幾千到幾萬不等。不大的展櫃中，擺滿了琳瑯滿目的鑽石飾品，讓人目不暇接。「最近臨近中秋國慶，結婚的人多，所以買婚戒的客戶很多。」該銷售人員介紹道。

不過，「市界」注意到，待到當日下午2時許，在偌大的商場中，客戶都集中在幾家黃金檔口前。眼前的鑽石店舖，雖緊挨著商場出入口，但除了「市界」一人駐足，幾乎無人留步諮詢。

▲（萬特國際黃金珠寶中心。圖源/市界）

此外，在各大社交媒體上，「抽水」鑽石價格「暴跌」的帖子也不勝枚舉：「原價8000多元買，現價回收600元，這還是老闆看在戒托的份上象徵性給的。一個韭菜痛到無法呼吸，你們呢？」一網民在小紅書上表示。

在該帖子的評論區，不少網民都有類似經歷：「後悔呀，7000多元買的鑽戒，沒人回收。給的太低又不想賣。」

「最慘的是今年建倉的鑽石現貨公司，本來打算趁著全面放開的機會，大賺一筆的，結果剛開始建倉，鑽石行情就一路下跌。比如常規的一克拉、H色的鑽石，這樣的產品放在2021年價格高點時，成本都要4萬多，但現在售價才2萬多。」一從事鑽石鑽戒回收的店主表示。

不過，「市界」走訪中瞭解到，「暴跌」的天然鑽石大多為1克拉以下，「像5-10克拉這種大克拉或者克拉數更大的天然鑽石，目前的價格還是相對穩定的。」前述鑽石回收店主解釋道：「這是因為，出於實用性考慮，剛需的市場在走低，但有錢人還是有錢。」

02、被河南拉下神壇

在古代，鑽石是權力和高貴的象徵，只有皇室貴族才有資格佩戴鑽石，平民不配擁有。

究其原因，鑽石具有一定稀缺性，並且與愛情掛鉤。據悉，最早將鑽石當作愛情象徵的，正是天然鑽石壟斷商戴比爾斯所托的廣告公司。

該廣告公司利用名人效應，在報紙雜誌上登載鑽石的新聞故事和照片，渲染鑽石與浪漫愛情的關係，並為此打造出深入人心的廣告語「鑽石恒久遠，一顆永流傳」。再加上瑪麗蓮·夢露 、英帝王室的大力「帶貨」，「無鑽不婚」的理念迅速傳至全球。

時至今日，天然鑽石又為何淪落到不斷「掉價」的境地？

一位消費行業分析師向「市界」分析，造成天然鑽石價格下跌的原因有幾個。首先，全球經濟不景氣導致消費者購買力下降，減少了對奢侈品的需求。

其次，人們對可持續性和環保的關注增加，對於天然鑽石的開採和加工過程帶來的環境問題和社會問題有更多的擔憂，從而減少了對天然鑽石的購買。

此外，人造鑽石的發展也對天然鑽石造成了巨大沖擊。比利時鑽石交易所聯合會理事費爾施特格承認了這一事實。他表示，最近一年里，由於生活成本急劇上升，歐洲多國民眾對鑽戒的檔次不再挑剔，人造鑽石快速搶佔天然鑽石市場份額。

據央視財經報導，費爾施特格稱「兩年前，人造鑽石比天然鑽石便宜40%，到後來便宜60%，到了今年則便宜70%、80%，甚至99%。或許將來，你在超市買肥皂也會送你一顆鑽石。」

從人造鑽石誕生那一刻起，天然鑽石就註定沒有好日子過了。毫不誇張地說，是中國河南把鑽石拉下價格神壇，讓全球人實現了鑽石自由。

2019年，中國科學院成功突破了「⼈造鑽⽯」培育技術，並在河南商丘柘城縣試點推⼴。和天然鑽⽯相⽐，柘城的⼈造鑽⽯不僅在外觀上「以假亂真」，在工藝、品質上更勝一籌，最關鍵的是，原本處於工業皇冠地位的鑽石，價格被河南搞成「白菜價」。

諮詢公司貝恩數據顯示，柘城產出的人造鑽石，折射率、色散等關鍵指標遠高於天然鑽石，但價格僅相當於天然鑽石的20%。

來自河南商報的報導印證了這一事實，報導稱，市場上裸鑽一克拉最低在3萬元左右，而同等品質的河南人造鑽石最低在8000元左右，相差近4倍。

柘城這個小縣城，也在短短時間內，搖身一變成為「人造鑽石之都」。2021年全球培育鑽石產量900萬克拉，僅柘城一縣就生產了400萬克拉。

從銷量和滲透率上看，據貝恩數據統計，中國2021年毛坯培育鑽石銷量為140萬克拉，培育鑽石市場滲透率達6.7%，預計2025年中國毛坯培育鑽石銷量將達400萬克拉，培育鑽石滲透率將達到13.8%。很明顯，大眾逐漸被人造鑽石的魅力征服了。

憑藉人造鑽石的造富效應，柘城縣還走出了兩家鑽石上市公司。2021年9月，力量鑽石在深交所敲鍾，2022年7月，惠豐鑽石登陸北交所。

2022年年報顯示，力量鑽石營業收入9.06億元，同比增長81.85%；淨利潤4.6億元，同比增長92.12%。惠豐鑽石則實現營收4.3億元，同比增長96.71%；歸母淨利潤7350.78萬元，同比增長31.24%。

其中，力量鑽石「培育鑽石」的毛利率高達八成，高於同期奢侈品巨頭LV和Prada的毛利率。人造鑽石的賺錢能力可見一斑。

03、年青人不愛買了

天然鑽石價格下滑背後，還存在一個不可忽視的行業困境，年青人對鑽石越發不感興趣了。

珠寶行業數據顯示，婚戀消費是鑽石產品的主要需求來源，佔比約為58%，主要包括求婚戒指和結婚對戒。處於婚戀階段的90後、00後年輕群體，決定著鑽石的市場規模。

中信建投證券鑽石行業研究報告指出：「天然鑽石的價格需要打造故事來協同，其價值根本上取決於消費終端是否接受價值構成要素。」

換句話說，年青人相信鑽石里的愛情童話，就願意為其買單。一旦不相信，購買意願就會大減價扣。

最近，「市界」與多位新婚年青人交流的過程中發現，他們的婚禮消費多秉承務實主義。

「我是務實派，只愛黃金。」這句話是被訪問的適婚男女們說的最多的一句。

「我周圍的人結婚，都是買金飾，三金、五金、六金的，對鑽石戒指倒沒什麼特別要求。」張鈺對「市界」表示。

此外，他們已經不再相信買鑽石就代表著愛情永恒，反倒認為「買鑽石是智商稅，誰買誰是大冤種。」

「休想割我韭菜。」楊采兒表示：「鑽石是智商稅，還是買黃金比較划算，實際一點，黃金首飾還可以換，但是鑽戒貶值率太高了。而且現在的鑽石，哪有那麼多天然鑽，都是人工鑽的，現在人都不傻了，不會為那種高溢價的東西買單，還是實際一點吧，什麼時候黃金都能換成錢。」

回到鑽石行業，其產業鏈可分為上、中、下遊，其中上遊過程主要涉及鑽石原石的勘探、生產和分揀；中遊涉及切割和拋光鑽石原石以生產成品；下遊工藝涉及珠寶設計、鑲嵌及其隨後的零售商。

據貝恩諮詢，產業鏈中，上遊、下遊毛利率都高達60%，中遊僅約10%。而下遊企業的利潤，主要就是靠品牌溢價。

這也是為什麼楊采兒等消費者在逛珠寶商場時，都會被各家貼出的明星代言廣告弄得眼花繚亂。商家需要利用明星流量和影響力，吸引消費者踏進店門。而這也意味著，消費者購買鑽石產品的錢，絕大部分支付的都是品牌溢價的錢，所以才有「鑽戒出門打三折」的說法。

市面上不斷有關於鑽石貶值的相關報導。

去年12月，一則新聞將周大福送上新聞熱搜。山東德州的一名女子因家裡急用錢當掉了自己的周大福結婚鑽戒，卻發現自己花接近兩萬元買來的鑽戒，連3000元都賣不了。女子感歎：小兩萬的愛情回收時三千都不值。

今年1月，博主「泡泡媽媽」在社交媒體上發佈影片表示，其十年前先後購買兩枚鑽戒共花了約1.8萬元，現在想要賣出遂諮詢當前市場價，沒想到回收商家給出的報價僅180元。其中一枚花費1.4萬購買的鑽戒回收價僅80元，回收方還表示，「鑽石不值錢，他們想要的是戒托」。

一方面是鑽石的低保值，另一方面，黃金飾品近兩年不再是老年人的專屬，被越來越多的年輕加入到金條、攢金豆大軍中。

「我女兒今年上大學，我打算送她一條鑽石吊墜做禮物，但她不要啊，要黃金，說黃金更好看，還能賣錢。」一顧客表示。

該顧客對「市界」表示：「目前，黃金飾品已升級了5D、3D、K金等工藝，相較於以前質地偏軟、款式老氣的印象，目前很多黃金首飾已兼具美學與投資的屬性。此前只有暴發戶才會買、才會戴的情況早已大有改觀，現在像我女兒這樣的年青人更加喜愛由黃金製成的飾品。」

根據中國珠寶玉石首飾行業協會發佈的《2022中國珠寶行業發展報告》，2022年中國珠寶首飾產業市場總規模約為7190億元，與2021年基本持平。其中，黃金產品市場規模約4100億元，玉石市場規模約1470億元，相比之下，鑽石產品市場規模僅約為820億元。

今年7月，李湘前夫、I Do鑽戒創始人李厚霖被天津市濱海新區人民法院列為失信被執行人，這位曾經的鑽石「大亨」落魄成「老賴」讓很多人唏噓不已。「一聲I Do，一生我願意」的宣傳語，也隨著李厚霖的「醜聞」，直接打破了年青人對鑽石的最後一絲期待。

與之相對應的是，黃金和黃金首飾價格迎來大幅增長。截至今年9月19日，中國黃金基礎金價收報469.80元人民幣/克。另外，「市界」走訪中也發現，黃金首飾的價格已逼近700元/克的大關。

年青人已經不太容易被營銷套路裹挾了，他們更加註重實用性和個性化。用他們的話說，相比花幾萬塊錢買個沒用的鑽石，拚多多上的9塊9包郵豈不是更香？

（楊采兒、張鈺，均為化名）

（作者 |路春鋒 陳 暢，編輯 |韓忠強，運營 |劉 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