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面 | 馬偉:把揚州評話當成“飯碗” ,小心繼承,大膽打破

揚州評話傳承人馬偉在抖音開設了新媒體賬號,直播說書,5個月觀看總人次突破1千萬。但是在一開始,他卻做了最壞的打算。馬偉向記者介紹說,開播第一天,他想的是:“這個東西我能堅持下去嗎?”“我當時和我的團隊成員說,哪怕不行,就播兩天三天,沒事兒,我準備好失敗的。”結果卻是遠遠超過了意料。

1

觀眾在哪我們就去哪

馬偉是國家非物質文化“揚州評話”傳承人,江蘇省優秀青年曲藝人才,曾先後前往瑞典、法國、英國等多地,為國家領導人表演揚州評話,參與改編、表演的中篇揚州彈詞《盛世紅伶》獲得第七屆牡丹獎“節目獎”。師承著名表演藝術家王麗堂、惠兆龍。

參加蘇格蘭愛丁堡藝術節演出參加蘇格蘭愛丁堡藝術節演出
和師傅王麗堂先生和師傅王麗堂先生

熟悉馬偉的觀眾,印象深刻的是他一口流利暢快的揚州話。但是2018年,馬偉在抖音開設新媒體賬號@小馬抖趣時,出於大眾性考慮,最開始使用的是普通話。發佈的第一條視頻下方,一名網友留言:“哈哈哈,聽小馬哥講普通話還有點不習慣。”所以講著講著,他還是換回了揚州方言,配上字幕,便於網友理解話意。

他告訴記者,開設新媒體賬號就一個目的:“觀眾在哪,我們就去哪。只要是觀眾喜歡的,我們就可以為他們做改變。”

目前該賬號共計發佈了292個視頻,關注量突破了30萬。相比其它類型的內容,這個漲粉量其實不算很快,不過馬偉卻說,他已經覺得“很驚喜”。因為進駐新媒體平台的第一天,他就做好了“失敗”的準備。

“因為網絡平台嘛,我覺得觀眾在不斷地進進出出。”他原本的設想是,網友一定不會花時間在手機上面聽人說書,但未曾想到,他往屏幕前一坐,嘴巴一張,故事一開,竟然有不少網友留下來願意和他互動。

網絡講評話,不但說的方式發生了改變,與觀眾的互動方式也發生了改變。剛上播時,馬偉記得,不斷有人在彈幕區留言,他特別慌張,“我究竟是看鏡頭呢?還是看投屏呢?”看著投屏上網友發來的提問,嘴邊的書又快忘了。

其中還有一段“搞笑”的插曲。“我在台上說書,有名觀眾刷了一輛‘保時捷’(抖音電子禮物,可兌換人民幣)過來。”按照直播間的規矩,網友刷禮物,主播一般要緊跟著說句:“謝謝XXX送的‘保時捷’”。但是那是開播的第一天,馬偉根本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

下播後,他的團隊成員立刻提醒他:“人家送禮物,你得感謝人家。”

他回答道:“我感謝之後,這書就忘了……”

開播一段時間之後,馬偉就意識到,這不是一項簡單的工作,“我要適應平台的節奏和規矩。”

雖然給自己增添了很多不必要的負擔,但是他是“樂在其中”的。因為這樣的話,才能對行業看得更清楚。書說得好聽不好聽?有哪些問題需要改進?馬偉說,說書的平台變了,他看待評話的觀點沒有變,“一定要好玩,如果自己都覺得說的內容是枯燥的、無謂的、廢話連篇的,觀眾一定沒有獲得感,也不會覺得好玩。”

再後來,網絡直播的作用“輻射”到線下。馬偉發現,到現場聽書的觀眾越來越多,“而且不像過去,大多數是男觀眾。”隨著新媒體平台的發力,聽書的女觀眾占比增加到60%,整體年齡層從55歲左右不斷往下降,“還有二十多歲的女孩兒來聽書。”他們團隊通過抖音開通的售票渠道,幾乎都能賣光。

這在開始前,是他壓根兒不敢想像的。

2

曲藝行業低穀期“逆向奔赴”揚州評話

馬偉和揚州評話的緣分開始得很早。1996年,正值曲藝行業發展的低穀期,他考入揚州市曲藝團,正式學習這門藝術。

“當時在我自己的那個年齡段裡邊,或者說生活環境當中,並不知道它是一個低穀期。只是過了很多年,對這門藝術有了一些瞭解之後,才知道它是一個低穀期。”馬偉說。

那時很多身處“低穀期”的業內人士對這行逐漸失去希望,有不少人出聲勸阻他:“現在這門藝術不行。你還是應該學一門手藝。”按照大家所言,理想的狀態應該是學與電工、電子有關的行當,比較吃香。

有一句話,馬偉至今印象深刻,一位前輩對他說:“‘養不得老,養不得小’,評話學起來很苦,也沒有太多收入。人,應該現實點。”

可他還是義無反顧地選擇了揚州評話。記者問:“為什麼?”馬偉回覆了兩個字:“好玩。”他說“好玩”兩字就足以代表揚州評話對他的吸引力。

馬偉演出照馬偉演出照

他在很小的年紀就跟著外公一起去聽揚州評話,那時書場已經是老年人的天下,基本沒有年輕人,他一個小孩子就成了全場的焦點。馬偉不但聽,還跟著有模有樣地學。學校組織學生表演節目,他不會彈琴、不會唱歌、不會跳舞,站到台上表演了一場說書,非常受班里同學的喜歡。

從那時起,他自己就堅定了:“我願意把這門藝術作為我終身的職業來做。”

即便是在曲藝最低穀期,馬偉說,他仍舊是幸福的,“只要上台表演,我就覺得好玩。觀眾開心,我也很開心。”

3

把揚州評話當成一個“飯碗”

去年,馬偉公開發表了一篇文章《從捧大碗到捧飯碗》,介紹揚州評話的衍變。

其中的“大碗”指的是過去的評話行當里,說書人的台邊會有一個大碗。大碗是用來裝錢的,觀眾往裡面投入的錢是說書人主要的收入。“他們對你的表演不滿意,或是說書過程中出現硬傷,觀眾可能會捧走你的大碗。就是這樣,才逼著藝人在不斷地精進,不斷地提高自己的業務。”

馬偉所反思的是現在的一種情況。“我們現在更多的是靠國家扶持,拿著固定的工資,惠民演出。”一方面可以提高大眾文化享受水平,另一方面,他則想到:“如果是惠民演出的話,觀眾不打票,不花錢,他們能說你什麼不好?他們的要求本來就很低。”

他舉例說:“就像我倒杯茶給你,你接過去喝,肯定不好說這茶葉好不好。”沒有風險,沒有激勵,沒有觀眾“捧走”飯碗,他擔心,評話行業里的說書人會對自己的要求越來越低。

馬偉把揚州評話當作一個“飯碗”,在新媒體平台上開設賬號,讓他更進一步走近觀眾,瞭解這個“飯碗”。更重要的是,重新建立起緊迫感,“當這門藝術關係到你個人的溫飽問題時,在這個行當里工作的人,才會想著生產好內容。”

在他看來,早期的優秀曲藝人(比如說王少堂),能夠演出一台好戲,撇開他們身上的文化自覺性不談,靠的還有觀眾的激勵。

表演《藝說王少堂》表演《藝說王少堂》

“關鍵揚州評話這個飯碗是活的,不是放在博物館里的展覽品,應該要保護起來,更要用起來。”他告訴記者,談到捧飯碗,是在談我們的藝術傳承,“小心繼承,大膽打破。”

4

整理口述手稿,嚐試更多可能

新媒體開設賬號之外,在傳承、傳播揚州評話上,馬偉還在嚐試更多可能性。

不可或缺的一項是教學。目前,他通過了江蘇省名師帶徒計劃,指導兩名學生講評話,“兩個孩子都是90後,20歲左右。”怎麼帶,怎麼教?馬偉說,最根本的還是像當年自己的老師教學生一樣,“把這門藝術傳下去,我覺得這是我的一個責任。”

另外,他同步進行的還有一項關於文字的工作,收集整理書目,特別是以前老戲曲人留下的口述版手稿。在評話行業,有一句話叫“人死書死,人死書散。”

說書人留下的書,在旁人看起來不值錢。他們的兒女又不幹這一行,對這些書沒什麼感情,覺得沒有用,家裡搬遷後,有些書就賣掉了,或者直接扔掉了,“而這些書,對於我們這個行當來說,它是無價之寶。”

馬偉口述本《王少堂》馬偉口述本《王少堂》
與王兆跟老師一起修改《王少堂》與王兆跟老師一起修改《王少堂》

16歲選擇評話,馬偉覺得自己是幸運的,“因為到目前為止,我沒有發現我可以做其它什麼事情,我也沒有什麼其它的一技之長。”

“揚州評話給了我謀生的手段,成就了我,也在保護著我。真正要感謝的是揚州評話,它是飯碗,在喂養著我。”

快問快答

S=孫慶雲  M=馬偉

S:對揚州人來說,您主持的《今日生活》是一代人的記憶,它算不算是您在電視媒體霸屏時期為推廣評話藝術的一種嚐試?

M:是的,說書的形式可以多種多樣,可以在書上說,可以在電視說,可以說《三國》《水滸》,當然也可以說老百姓生活當中的故事。也可以有線上說和線下,對於這門藝術來說是明時代之變,知時代之需,走改革之路,答聽眾之問。

S:在推廣揚州評話的過程中,你覺得難點主要在哪裡?

M:我覺得困難之處,很大程度上在於我們年輕觀眾已經越來越遠離這種藝術的形式,因為近些年來,有些作品並不符合這個社會當中老百姓所真實需求的文化宣傳,從而不能被觀眾所接受和認可,這樣一來就流失了大量的觀眾群體。

給學生張正上課給學生張正上課

S:可以介紹一下您所帶的評話徒弟嗎?

M:我的第一期名師帶徒計劃帶的學徒是張正,我們這對師徒是江蘇省“名師帶徒”中曲藝類年紀最輕的一對。最初他是一名小粉絲,後來我們結緣,他開始跟隨我業餘學習揚州評話。在揚州文化藝術學校以專業、文化雙第一的成績順利考入揚州曲藝研究所,成為一名專業的揚州評話青年學員,跟隨我學習王派水滸《盧俊義》。張正的學習刻苦認真,目前已經掌握了20天40萬字的書目,在省名師帶徒計劃當中他也獲得優秀學員的成績。

文 | 揚子晚報/紫牛新聞記者 孫慶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