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電影人追思倪震:中國電影“受惠”於他

2022年12月22日,電影藝術家、教育家、泰山北鬥級電影學者倪震病逝,享年84歲。這位創作有《大紅燈籠高高掛》(1991)、《紅粉》(1994)、《鴉片戰爭》(1997)等經典影片的電影大家的離世,令電影界深切哀痛。

導演薛曉路為倪震教授剪輯的生平短片。(03:28)

追思會現場

他從電影造型來認識電影,影響了幾代電影人

作為一位電影學者,倪震著有《探索的銀幕》、《改革與中國電影》、《北京電影學院物語——第五代電影前史》《銀幕上的中國人》等學術著作,其在北京電影學院開設的電影造型、電影敘事、影片分析、大師研究、當代中國電影等課程,曾影響了幾代中國電影人的創作。許多不是倪震所帶班級的學生,也都慕名去蹭這位老師的課。

北京電影學院教授張獻民曾談到,倪震是電影理論的柱石、美學的建設者,他的文章著述引領了業界很長時間。2022年,由51位評論家選出來的“100本最佳電影書籍”在英國電影學院的《視覺與聲音》期刊(Sight and Sound)發表,倪震的《北京電影學院故事》(英文版)也被收錄其中。

上海電影家協會主席任仲倫同樣是做電影理論研究出身,他在紀念倪震的文中談道,“我們敬重倪震老師,是因為他的人品和藝品,更因為他是有信仰思想的電影人。他的文章給了中國電影許多幫助,思想不死,我們永遠記得中國電影的思想者和創作者。”

上海大學上海電影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陳犀禾評價,倪震學美術出身,他是“從理論和實踐相結合的角度,從電影造型來認識電影的本性。”陳犀禾回憶,80年代的北京電影學院,“倪震談電影造型,周傳基談電影聲音,他們的理論對幾代中國導演都有很深刻的影響。他對電影造型的認識,極大提高了中國電影人、學生對電影畫面的認識。”

上海電影評論學會會長朱楓記得,20世紀80年代,他第一次在課堂上聽到倪震講電影《雁南飛》的情形。倪震給學生們分析在《雁南飛》中,薇羅尼卡在30秒內“用10個鏡頭,打了22個耳光,用了多少個機位,其中畫內的耳光是多少個,畫外是多少個”,讓朱楓對電影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電影藝術太有意思了!電影居然還能這麼分析!”從此,倪震的課也在朱楓的心中埋下了種子,他決定要考北京電影學院,認真研究電影。

去年,上海電影評論學會將“理論評論貢獻獎”頒給倪震。當時身體已經不太好的倪震從杭州坐著輪椅,由護工一起陪同來到上海領取這個獎項。在接過獎盃時,他激動得熱淚盈眶,久久說不出話。“這也讓我感到我們的上海影評人獎在他心目中的份量是那麼重。”

“大專家送上門來了”

2022年12月28日,北京京郊舉辦倪震的告別追思會,以第四代、第五代、第六代導演為代表的電影界各方人士的哀思悉數到達;追思廳擺放了倪教授生前的照片、手稿、著作等,供人緬懷。張藝謀、陳凱歌、賈樟柯、婁燁等導演紛紛發文悼念。

而退休後,從2002年到2012年,倪震受邀於上海戲劇學院,擔任特聘教授,之後又在上海大學、浙江傳媒學院等高校“開枝散葉”,也對長三角的電影學科教育,作出了重要貢獻。經由此次追思會,學界對於倪震的這一番經曆,也做了詳盡的回顧和梳理。

原上海戲劇學院副院長,導演系主任張仲年回憶,當年倪震主動找到他,約在上戲的食堂,他表示自己已經在北京退休,“很願意為上戲的電影界學科建設做一些事情,具體的也可以跟你合作帶研究生開始。”這一番表述令張仲年“喜出望外”,“當時我們的電影學科是很薄弱的,這個真是‘大專家送上門來了!’,要不是他自己送上門來,我也請不動他。”回想起當時的場景,張仲年依然興奮。

上戲電影學院院長厲震林談到倪震作為上戲電影學院的創始人之一,也是上戲電影學科最早的學科創始人,“他當時是做了好幾個方案,怎麼來定位我們整個電影學科,今天我們的戲劇影視學、電影廣播電視學科能走到今天,都要深深的緬懷倪震教授引領著我們。飲水思源,我們懷念他的開創之功。

近年來,倪震的健康狀況出現不少問題,但他始終心繫學生。從2017年到2020年,倪震重返上海戲劇學院,擔任“上海戲劇學院倪震電影編劇工作室主任”。上海戲劇學院電影學院院長厲震林說:“倪震老師心裡一直記掛著學生,當時我們學院搬到了昌林路校區,他就在學校附近自己租了一間房子,方便來學校上課。倪老師真的是為上海戲劇學院工作到最後的時間了。他的去世是我們上海、浙江地區非常重大的損失。”厲震林惋惜。

追思會現場

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的電影情懷

表達追思的多位專家學者都表示,倪震晚年對於電影創作、電影教育以及電影研究方面依然抱有極大的熱情。張仲年回憶,倪震兩個月前還和自己說起,自己想要撰寫夏衍和謝晉的傳記。“他說有個詳細的思考,問我什麼時間有空,能跟他一起詳細地談一談。當時他家裡的困難也非常大,他還是一心地想著這個事業,要搞創作,要寫著作,這種對電影全身心的熱愛和無條件的投入是感人肺腑的。”

厲震林也記得他和倪震的最後一次見面,是在去年的長三角編劇高級研修班活動上,倪震說起自己想拍的江南小鎮題材以及浙江現代小說題材改編,“這兩個系列他唸唸不忘,我想我們未來也可以推動完成。”

朱楓也感慨於倪震“那種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的電影情懷”。“他已經是坐在輪椅上的這麼一個遲暮的老人了,但是還是侃侃而談他的計劃,他的雄心,希望大家一起來幫助他完成這個心願。他最後的一句話是‘求大家了’,‘我有這麼多計劃,大家一起來實現。’我想,我會經常地想起他,記得他是一個特別有風格的人,一個有神采、有活力、有親和力、有才華的不一樣的專家。”

追思會當日,中央戲劇學院教授徐楓翻譯轉達了法國著名電影批評家、法國電影史學家、《電影手冊》前主編讓-米歇爾·傅東(Jean-Michel Frodon)對於這位中國電影理論泰鬥的敬意與懷念——

“在倪震教授辭世之際,我充滿情感地思唸著他,回憶起我幸運地與他相見傾談的那些時刻。我記得他的溫柔,以及與之並存的能量,還有他在分享其博學時閃亮的目光。但我對他尤其有一種感恩之情,為了他作為教師、組織者和敘述者伴隨了中國電影異軍突起的複興。當然,他並非獨自一人,但確實是他將這場革新的驚人衝擊力展現出來,使我們能重新發現在種種艱巨條件下的北京電影學院。緣於克里斯·貝里的翻譯,倪震在他的著作中向全世界不懂中文的人講述了這個史詩般的故事。如果半個世紀以來,中國電影是如此充滿活力、令人欽慕,它在很大程度上受惠於倪震和他的同伴們所做的一切。”